“組合家具沙發(fā)床,黑白電視放中央。三間磚房水泥地,租輛卡車接新娘?!边@句略帶調(diào)侃味道的流行語,點出了八十年代的國人對家的憧憬和理想。1980年代,囊中漸豐的人們越來越關注自己的居住環(huán)境。
螺螄殼里做道場,這是對八十年代上海人家的最恰當描繪。
當時,全中國好男兒都在打家具。因為只有做好家具才能娶妻進門,標配36只腳。三十年前,家具是顯示人們生活富裕程度的標志之一。電視劇《渴望》里的宋大成,在北京胡同里做家具,那個時候最時髦的是捷克式。時髦的年輕人從圖書館里找來圖紙,東改西改,裝飾線條,清水克蠟,得意地完成杰作。很快,捷克式家具的時尚地位,又被組合家具的潮流代替。組合家具源自于上海,有人說這是擠出來的靈感。
上海電視臺《生活之友》欄目做過一個叫做“室雅何須大——現(xiàn)代家庭裝飾與布置電視展評”。當時,從900份觀眾投稿中選出18份參賽作品,拍了三集紀錄片,這部紀錄片當時的收視率高達35%以上,還在全國各省級電視臺播放。后來《上海電視》雜志做了一本家居布置的專輯,15萬冊銷售一空。組合家具是當時國外家具的新風格,也就是如今我們說的板材家具的早期原型。所謂組合家具,就是各種功能的家具配合在一起,電視機柜和展示柜、大衣櫥組合在一起,床和床頭柜組合在一起……當然看慣“宜家”風格的80后、90后對此一點不覺得新鮮,但要知道在物質和資訊同樣貧瘠的當年,這是上海的時髦人士通過看國外資料片才苦心琢磨出的設計。
螺螄殼里做道場,這是對八十年代上海人家的最恰當描繪。那時候,上海的人均居住面積是4.4平方米,也就是一張床的大小。在人均4.4平方米的窄小“螺螄殼”里,上海人自我催眠了,他們假裝自己住在洋房里,把“螺螄殼”當洋房一樣布置。當然,上海確實有花園洋房,但只占上海住宅總量的9.5%。這不到十分之一的面積是這個城市的時尚之源。
《新民晚報》 圖片編輯吳建平回憶說,他當年參賽作品的設計原形就是從上海科技情報所看到的,然后經(jīng)過自己琢磨改良,手把手地把裝修師傅調(diào)教出來。在當年資料片中,我們看到主人家的寫字臺就是一個平面,然后椅子恰好可以合在里面;收納柜的中間一塊門板是可以翻出來做飯桌,折疊椅就藏在柜子里……麻雀太小,機巧的組合家具必須合理利用每一寸空間。幾年后上海舉辦了首屆組合家具設計大賽,組合家具開始在全國風靡。
居家美學從來沒有離開過生活,只要有一絲的空隙,它就會恣意綻放。
從那時候的電視畫面里,我們可以看到白色的組合柜里總有個玻璃柜,里面放上洋酒、咖啡杯,梳妝臺上插著一束塑料花,擺放著地球儀,還有后來的黃色小毛狗,美從來沒有離開過生活,只要有一絲的空隙,它就會恣意綻放。
從八十年代中期開始到九十年代初期,人們從第一批涉外賓館的裝修中領略到家居的魅力。于是,家庭裝修的設計和施工手法,開始有種“賓館氣”。而消費者也開始真正作為裝修工程的“甲方”,即出資方出現(xiàn),形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家庭裝修”。
當時電視機已進入千家萬戶,電視里的場景就是美和高級的標準?!豆P小姐》里廣州酒店房間的布置就是那時候的最高級別,水晶吊燈、大理石地面,棕色的家具、面包一樣的皮沙發(fā),多少人的新家就開始朝這個方向努力了。沒有水晶燈,就用玻璃燈;沒有大理石就用塑料地板,一樣的米黃色,一樣的格子圖案。家中的玻璃柜里放著一套迷你洋酒套裝,和酒店的吧臺一模一樣,這不是喝的,是留著看的——酒柜是洋氣的代名詞。
從酒店標間到后來的KTV包房,商業(yè)空間很長一段時間成為中國人的家居裝修樣本。怎么能顯示自己的日子過得好,就得像酒店標間一樣,天天能開房,那是小戶居民的最高夢想。趨眾,是在對審美沒有把握前最保險的方法。于是,每家每戶都裝修得一模一樣。繁復,是從物資匱乏年代走出來的審美渴望。于是,那個時代的裝修風格頗為繁瑣。家家吊頂,各種彩色繪畫、波浪紋、木紋紙質貼面的吊頂,特別復雜;客廳大的,還喜歡在家里搞個羅馬柱。墻上開始廣泛使用木制墻裙,“高級點”的墻面上部全部是海面絲綢面的軟包,下部是合成板材的墻包,墻壁上釘著塑料荷花頭的壁燈——一個家庭KTV包房就這樣誕生了。
千禧年前后,中國的報攤上出現(xiàn)了家居雜志,瑞麗、時尚,兩大本土傳媒集團開始推出自己的家居雜志。雜志上登出各種美妙的房子,名人家長什么樣,法國人家長什么樣,中國的藝術人士家又長什么樣……家居雜志為國人推開了另一扇窗,告訴天天想開房的人,其實家可以是這樣。廚房和客廳能打通在一起,浴室和臥室能連在一塊,青花瓷盤除了養(yǎng)金魚以外,還可以做洗面盆。生活美學,從這時候起終于有圖有真相了。從實用到好看, 中國人經(jīng)歷了各種曲折。
擁有獨立私密空間,成為都市人的首要夢想。
去年,宜家曾發(fā)布過 “中國都市人十大居家夢想”——調(diào)查數(shù)據(jù)顯示中國人最大的夢想是“希望擁有獨立的書房”,其次是“給孩子獨立空間”,再次是“自己有個獨處的地方”。擁有獨立私密空間,是都市人最在意的事情。
空間的獨立代表著個性的獨立、私密。電視劇《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里小三從高低床上跳下來,抹著眼淚說自己憋屈,這是北京。上海的《七十二家房客》天天上演著各種吵鬧,為來為去就是誰家多占了一個紙板箱的地方。在擁擠的住房里,別說獨立的書房,連夫妻間最最私密的事情與公眾之間也就只隔著一個布簾。家里的生活一切都暴露在外面,胡同或是弄堂里沒有秘密。
《時尚家居》的出版人殷智賢,2005年在她的書《混搭中產(chǎn)家》中討論了中產(chǎn)階級普遍的居住主題。她認為中產(chǎn)對書房的定義,更多的是展示以及心理需求。她看到很多人家的書架上除了書更多是塞滿了雜志和CD、DVD。 8年過去,如今人們又把對書房的追求提到一個夢想的高度,書房更多的是承載他們心理需求空間。如果他們需要安靜一下,如果他們想去一個人看會書,那家里就應該有一個這樣的地方。在中國人的傳統(tǒng)觀念里,文人的生活方式是最值得推崇的,不管是蘇東坡還是齊白石,他們都有一個書房,就連《圍城》里逃難到上海的方家老爺子都有個自己的書房,給三媳婦開個安胎方子,給鴻漸改個講稿,都得正襟危坐在書桌前。書房,是人的身份與理想的標志。
在書房之外,我們希望孩子有自己玩樂的空間;臥室之外,我們希望有起居室、茶室、健身房;主人房之外有客房……房子從一間到若干間,將每個房間賦予單獨的功能性。家擴大的不只是面積,更是中國人的內(nèi)心。讓每一個夢想都有一個存在的地方,不管是用還是不用,這種預想功能比實際作用更有意義。從寸土必爭到可以假想浪費,張大民們的家終于讓軀體和心靈一起感受到美好。憋屈的靈魂經(jīng)過三十年后才開始走上舒坦的康莊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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