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書的人物為什么長得一樣一樣一樣的?
這事兒是我家偽知識分子發(fā)現(xiàn)的。偽知子雄心勃勃要畫一套中國帝王相,臨摹材料用的是人民教育出版社'85版教科書上的畫像。經(jīng)過半個月的耕耘他選擇了放棄,因為從嬴政到劉秀到李隆基到趙匡胤,中國帝王長得都一樣:光頭強(qiáng)的倭瓜臉,加菲貓的腫眼泡,蠟筆小新八字眉,慢羊羊的山羊胡子。不但長得一樣,更過分的是衣服的褶皺都一模一樣。偽知子忿忿撂筆:“這哪是畫畫,這是‘大家來找茬!’”
史上留存的帝王畫像不少,帝王的長相也風(fēng)格各異鬼斧神工。但此類畫像多是四色全彩,年代久遠(yuǎn),破損、褪色、混沌、模糊,又囿于紙張和印刷技術(shù)限制,想清晰還原難度太大,印出來一團(tuán)糊。這導(dǎo)致當(dāng)年印刷這類畫像,必須選擇單色白描范本。于是明朝嘉靖四十四年(1565)進(jìn)士、陜西布政參議王元翰登場了。
王元翰之所以跟課本插圖有關(guān)系,是因為他分不清官場形勢,初入仕就得罪人,隨即被收拾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其政敵說“不轉(zhuǎn)不是明朝人”,于是“調(diào)萬安,忤時相,出為福建按察僉事,謫邛州判官。兩知進(jìn)賢、曹縣,遷開州知州”。王元翰轉(zhuǎn)到晚年才醒悟,“不轉(zhuǎn)才是明白人”,文人正道是讀書著述,于是“乞養(yǎng)歸,以著書為事”。這一著,一部圖譜類大百科全書橫空出世,就是《三才圖會》?!叭拧敝浮疤斓刂说馈?,上自天文,下至地理,中及人物,宇宙萬事全都囊括。書里的內(nèi)容確實浩瀚,天文﹑地理﹑人物﹑時令﹑宮室﹑器用﹑身體﹑衣服﹑人事﹑儀制﹑珍寶﹑文史﹑鳥獸﹑草木皆有涉及,“所記事物,先有繪圖,后有論說,圖文并茂,相為印證”。關(guān)于這套書的評論回復(fù)很多,不過“沒圖你說個JB”這種留言是沒有的;“流圖不留種,元翰被人捅”這種不和諧的牢騷倒有些,但不多。
王元翰做事認(rèn)真,書中圖譜多取之于他書,引證的圖書多達(dá)三百多種。不過所引證的資料,特別是古代先賢畫像,有時正經(jīng),有時不正經(jīng),有些章節(jié)甚至“一個都不正經(jīng)”。紀(jì)曉嵐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先是肯定了這套百科全書,然后加了“但是”:“然圻書門目瑣屑,排纂冗雜。其所系諸說,亦皆捃掇殘剩,未晰源流。漫無考證?!碧貏e是畫像類,“務(wù)廣貪多,冗雜特甚。其人物一門,繪畫古來名人形像,某甲某乙,宛如目睹,殊非徵信之道”。還舉了例子:“如據(jù)倉頡四目之說,即畫一面有四目之人,不若畫個麻將四筒,咦,尤近兒戲也?!奔o(jì)曉嵐這話倒是有回旋余地,倉頡造字看字,近視成四眼也是有可能的;但從嬴政到劉秀到李隆基到趙匡胤,所有帝王畫像真的長得一樣,就像一人分飾n角,區(qū)別只在于服裝??磮D譜,恍惚以為是欣賞奧運(yùn)福娃或者挑選QQ換裝秀。
之所以如此,也許如《明史》所載:“王元翰乞養(yǎng)歸,筑室淞江之濱,種梅萬樹?!背藢憰€種草種花,在草花的啟迪下,人物都是撲克牌草花J的模樣。這當(dāng)然是我扯淡。王元翰只是圖片編輯,選取的帝王畫像主要參考書,是成書于明弘治十一年(1498)的《歷代古人像贊》。此書收錄自伏羲至黃庭堅共88幅人物畫像,充分證明了華夏兒女同根同族,都是炎黃子孫;也坐實了“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小老爺們兒”這句名言。此書繪者不詳,但可以肯定是電腦行家,所有畫像都是先Ctrl+C,后Ctrl+V。最具代表的是關(guān)公與秦瓊的畫像,根本就是一個人。于是“關(guān)公戰(zhàn)秦瓊”成為可能,只是分不清演員,看上去就是雙胞胎大打出手,或者周伯通左右手互搏。
中國民間畫家繪制歷史人物時想象力一向有限,又偷懶,于是《歷代古人像贊》千人一面;王元翰本人不會畫畫,又偷懶,只能從《歷代古人像贊》盜圖,于是《三才圖會》千人一面;'85版教科書編輯因為印刷原因,歷史圖片恰恰選擇的是《三才圖會》,于是教科書千人一面。只是便宜了嬴政,死后先投胎漢光武帝劉秀,再投胎唐玄宗李隆基,又投胎宋太祖趙匡胤……一統(tǒng)中華五千年,咿呀,始皇帝夢寐以求的長生不老,變相成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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