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顧了我一年多的陪護告訴我,快醒來的時候,我的心電圖突然波動得厲害。
心跳加快,額頭在冒汗。
我想要睜開眼睛,但是沒有力氣,我的身體像年久失修的房子,破舊、疼痛,仿佛一動就會整個倒塌。
我害怕極了,以為自己死了,這一刻的意識,和昏迷前的那一刻連接起來——眼前出現(xiàn)了那輛朝我沖過來的汽車,我下意識努力尋找鍵盤上的快退鍵——雖然車禍那一刻可能只有幾秒的時間,但對我來說那就像慢鏡頭。
接著,我感覺眼前好亮好亮,好像有人在催促我。醫(yī)生用手撐開我的眼皮,手電筒發(fā)出的光,在我的瞳孔上晃動——我終于睜開了眼睛。
陪護告訴我,已經(jīng)2021年了。原來我昏迷了兩年,不可思議。
有人好奇這兩年我是不是去了另一個時空。我哪里也沒有去,只是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進入了黑乎乎的虛無中,就像睡了很長很長的覺一樣。我什么都聽不到、聞不到。當我在網(wǎng)上分享這個消息的時候,不少網(wǎng)友想知道這兩年我經(jīng)歷了什么。我覺得很為難。如何向別人描述一段你“消失”的時間呢?那兩年,就像是被外星人偷走了。
這兩年仿佛被偷走了。/Unsplash
我上網(wǎng)查了,人昏迷的時候會做夢。我倒是不記得任何夢的內(nèi)容,不過,現(xiàn)在我做的一些夢,總會出現(xiàn)熟悉的情節(jié)。這會不會就是昏迷時的夢呢?
昏迷前,我正要去參加高考,我當時還穿著校服呢。過馬路的時候,眼看一個小孩絲毫沒有注意到前面的車,我跑過去一把推開了他,自己卻跑不掉了。記憶里,在一斷持續(xù)的喇叭聲中,我的身體脫離地心引力,飛了起來。
我在小說里讀過很多瀕死體驗。在《戰(zhàn)爭與和平》里,主人公安德烈公爵感到自己正在死去,他卻因此獲得了平靜和超然,“他在自己生命的延續(xù)中不斷觸摸到他的存在,此時已迫近他,并且,照他所體驗到的奇怪的輕松的感覺,幾乎是易于理解的,可以感覺得到的”。
在另一部俄羅斯小說《冰宮》里,11歲的烏恩蜷著身子,坐在迷宮般的冰凍瀑布內(nèi)部的一個房間里,聽著傾瀉而下的水聲。她并不覺得冷?!八袘撝绷⒌臇|西都上下顛倒了”,但是“這才是它們應有的樣子”。死亡如同一場混沌的睡眠一樣悄然來臨。
一場車禍阻止了我進考場。/Unsplash
但我沒有來得及體驗這些,就進入了漫長的昏迷。那種感覺,就好像我被存放在冰凍睡眠倉里,我的大腦、身體都休眠了,但世界沒有因此停下來,地球還是繞著太陽不停轉(zhuǎn)。
我沉睡的時候,一種叫做“新冠肺炎”的傳染病已經(jīng)進化了好幾輪,在全世界范圍內(nèi)大流行;籃球巨星科比和一架飛機一起墜落,永遠離開了人間;而蘋果手機已經(jīng)生產(chǎn)到了型號 13,我那時候用的只是蘋果6……
這一切難道不比夢境更魔幻?
醒來之后,我發(fā)現(xiàn)昏迷前背下的課本知識都還在,高考題也還會做,只不過稍微不那么熟練了。丟失最多的是我的語言能力,想要表達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忘了很多詞匯該怎么說,更別提這兩年還出現(xiàn)了不少新詞匯。咦,怎么人人都在說“內(nèi)卷”?
兩年昏迷,導致我的身體不太靈光,全身肌肉萎縮,腰椎、頸椎突出,康復了一年之后,身體仍舊不時疼痛。現(xiàn)在走在路上,我也會突然之間因為沒有力氣而摔倒,好像我的神經(jīng)還不能很好地適應醒著的生活。
兩年時間,就換了一個新世界。/電影《記憶碎片》
剛醒來前兩周的時候,我看著自己的臉,似乎沒有變化。奇怪的是,在那之后,我突然感到自己不可遏制地“變老”,好像是身體要加速趕上失去的兩年。
大家都跟我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重啟生活,比我想象的更不容易,但鬼門關(guān)都走過來了,還有什么過不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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