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南部的安達盧西亞盛產(chǎn)海岸和陽光,以及雪利酒、弗拉明戈、火腿和tapas。
作為一位經(jīng)營旅游公司的獨立女性,塞維利亞姑娘羅拉·貝恩(Lola Peón)熟知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細節(jié)。她能帶你去馬拉加最美味的可可油條店、赫雷斯最好的雪利酒莊、塞維利亞最時髦的精品店;也能把你帶入能夠欣賞阿爾罕布拉宮融進夕陽的半山餐廳,欣賞格拉納達圣山之上最野性的吉普賽式弗拉明戈,進入科爾多瓦最精美的阿拉伯浴室。而她之所以如此熟悉這片土地,是因為從骨子里來說,她更像一只閑不下來的塞維利亞無腳鳥——一直在風中自由任性地飛,至死方休。
年少時,羅拉比她任何一位兄弟都要文藝、任性,并耽于幻想。
出生于1973年的羅拉屬于西班牙的“后弗朗哥”一代,親歷了這個國家變化劇烈的40年。她所經(jīng)歷的一切,都與她出生于1945年的母親有著驚人的相似,又有徹底的不同。
羅拉的母親出生于西班牙內(nèi)戰(zhàn)之后的一個小鎮(zhèn)。外公擁有的那座小農(nóng)場,讓羅拉的母親逃脫了挨餓的命運——那曾是塞維利亞人的普遍記憶。但這份幸運并沒有持續(xù)很久。“我母親八九歲的時候,外婆去世,母親是家里三個孩子里最大的,親人的早逝讓她早熟,并自動承擔起外婆的責任?!?/p>
外公再婚后,羅拉的母親帶著行李獨自來到了塞維利亞,想以一名獨立女性的身份留下來?!八_始學習,成為一名護士。為了能夠獨立并獲得一個更好的未來,她白天學習,晚上上班,過得非常辛苦。但她并沒有如愿成為一名醫(yī)生,因為在那時的西班牙,一名女性想要獲得高等教育的機會微乎其微。”
23歲時,羅拉的母親遇到他未來的丈夫,她很快選擇步入婚姻?!氨绕鹉赣H,我父親的生活非常簡單容易,他來自于一個富裕家庭,長得不賴,學習和工作也非常勤奮。他用不著為了生計發(fā)愁,還是個學生的時候,他就是劇場和電影院的????!?/p>
作為一個資深電影粉絲,羅拉的父親非常想讓自己看起來像馬龍·白蘭度。而當他遇到未來的妻子之后,聽到了這么一句不太甜蜜的叮囑:“好吧。這就是你的新工作:讓你自己像個男人。我不需要一個男孩,我需要一個男人?!?/p>
現(xiàn)實而獨立的母親,與文藝而浪漫的父親,在這個家庭的幾個孩子中得到了幾乎對應的重現(xiàn):“你能在我和我弟弟身上找到父母的影子。我是個工作狂,而我弟弟更喜歡脫離工作、干點兒他自己在腦子里搗鼓了很久的事情。”
雖然現(xiàn)在的羅拉是個工作狂,甚至在婚禮前的瘋狂一周她都沒給自己放過假,但讓你想不到的是,在年少時,她比她的任何一位兄弟都要文藝、任性,并耽于幻想。
獲得旅游業(yè)資格認證后,這個文藝青年放著手里的兩份西班牙文憑不管,兩手空空去了美國。
羅拉覺得,她從小就是個獨立自主的孩子?!?2歲時我就開始喜歡搖滾樂。14歲時,我就自己跑到馬德里去看搖滾演唱會。我結(jié)識了一些同樣喜歡搖滾樂的小伙伴,還把買到的唱片帶回家聽。父親很快就喜歡上了它們。但我母親依舊只喜歡古典樂?!?/p>
十六七歲時,羅拉就開始忙著干自己的事情。上大學后,出于一直以來對政治的關(guān)心和對音樂、寫作和報道的興趣,她選擇了傳媒專業(yè)。
20歲之前,她是一個投身于音樂、劇場、表演、寫作的文藝青年,就像她的父親?!拔乙矊W習了很久的音樂,我的第一個職業(yè)就是在馬德里劇院里做音樂相關(guān)的工作?!比欢?0歲即將過去時,羅拉身體里屬于她母親的部分突然以壓倒性的勝利崛起,讓她丟掉幻想,腳踏實地,去思考未來。而在陷入現(xiàn)實與幻想的矛盾漩渦中時,她覺得自己迫切需要一種平靜的生活。
“1992年,我遇到了很多在旅游行業(yè)工作的人。我本身就是一個很喜歡到處跑、認識外國人、接觸新文化的人,這好像讓我看到了某種生活的新方向,所以我開始學習旅游業(yè)的專業(yè)課程。但我的教授勸我,按照我的寫作能力,我可能會成為一個很好的記者。我也想過成為一個記者,生活在各式各樣的國家,發(fā)掘政治和戰(zhàn)爭之中的故事。但最后,我還是決定進入旅游業(yè),去做一個能夠接觸更多國家與文化、推廣自己的國家也更友好而有趣的工作?!?/p>
21歲時,羅拉大學畢業(yè),第一份正式工作是在安達盧西亞一個電視臺做編導。她同時還要完成旅游業(yè)的資格認證學習?!坝袃赡陼r間,我都是在白天七點起床上班,晚上學習到半夜兩點。”就像當年的母親。
獲得旅游業(yè)資格認證后,這個文藝青年放著手里的兩份西班牙文憑不管,憑著長久以來對英語文化的熱愛,兩手空空去了美國。
“我去了美國加州,去了洛杉磯,去見識一個文藝青年想要見識的一切。在那兒,每天晚上都能去看演出,在電影院里總能找到各式各樣的好電影,還能在各種有趣的地方遇到幾個有趣的家伙。”然后,羅拉在ELLE雜志找到了一份工作,天天跟一幫美人混在一起。但待了一段時間后,她覺得美國人簡直都是瘋子?!澳欠N浮夸式的浮華、表面熱情下的虛偽,讓你覺得難以忍受?!?/p>
在美國生活了不到半年,羅拉選擇回家。
“所有人都在問我有沒有工作經(jīng)驗,但我沒有。盡管四處碰壁讓人非常沮喪,我依舊不想只為了錢而投身某項工作?!?/p>
回到西班牙后,羅拉開始四處找工作。“所有人都在問我有沒有工作經(jīng)驗,但我沒有。盡管四處碰壁讓人非常沮喪,我依舊不想只為了錢而投身某項工作。后來我成了一個不起眼的節(jié)目主持人,3歐元一小時——這份工資只夠我用來付房租,想要吃飯,我就要再干一份活?!?/p>
羅拉兼了一份慈善機構(gòu)的活兒,去各種地方救助需要幫助的人群。在其中,她與不少旅游行業(yè)的公司都有了接觸。而她的認真與細心也讓對方印象深刻。“不久之后,一個與我合作過的旅游公司的辦公室有了空位,想請我去做這份工作。我當然熱愛旅游業(yè),但辦公室卻并不是我所熟悉的領(lǐng)域。要知道,我之前做的工作都是在大街上。而我也知道自己是個坐不下來的人。考慮再三,我還是接受了這份Offer。一年之后,我成了管理層?!?/p>
在這家公司做了6年后,羅拉決定換一份工作?!拔蚁胍獙W習一些新的東西,我去了當時塞維利亞最大的一家飯店,成為一名飯店管理者。那是一份非常有趣的工作,你每天都在遇到不同的人、見識不同的菜式、學習和實踐新的管理方式。也就是在那家飯店,我遇到了很多一直交往至今的朋友。”
“我熱愛旅游業(yè),卻并沒有真正進入在路上的工作。所以我決定回到這個行業(yè),去做點兒我真正想要做的事情。那時我已經(jīng)31歲,已經(jīng)離開旅游業(yè)3年時間。而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在這個行業(yè)工作了超過10年?!?/p>
所有人都說,羅拉的性格更像她父親。但她的兄弟總說她和母親簡直一模一樣,并且越來越像。
在弗朗哥時期,羅拉的父親生活得挺好,所以他不討厭弗朗哥?!暗珜ξ夷赣H來說,情況完全不一樣。女人無法受到教育,沒有社會地位,只能待在家里履行母親和妻子的義務。從我記事起,我就總是看到母親在為一些事情抗爭。每次我想問她要一些東西,她就會告訴我,可以啊,你可以用工作贏得它。而遇到一些困難,我向她抱怨自己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時,她會說,那你就盡你所能,去改變它。”
羅拉親眼見證了西班牙的巨大變化,并且這種改變還在繼續(xù)?!芭e例來說,新一代西班牙人就沒有老一輩西班牙人那么篤信宗教。在過去40年間最大的改變是,每個人都有權(quán)接受教育。在弗朗哥時期,只有有錢人能夠接受教育。在各項政策上,政府也更偏向富裕人群?,F(xiàn)在早已沒有了這種限制,西班牙人能夠接觸到世界上的各種資訊和文化,自由地選擇自己的未來?!?/p>
對羅拉來說,沒有一紙婚約的生活更浪漫。
10年前,羅拉在一個生日聚會上遇到了未來的丈夫——小她很多歲的弗朗西斯科。“那時候他還是個學生,學習法律,即將成為一名律師。聚會上,他只是個身無分文的家伙,而我已經(jīng)是一家旅游公司的總經(jīng)理。而現(xiàn)在他在塞維利亞市政廳工作,能賺我的兩倍多。”在遇到他之前,羅拉交往過一個音樂家男友,跟弗朗西斯科完全是兩種類型?!案ダ饰魉箍剖莻€非常嚴肅的人,總在12點前睡覺。我之所以被他吸引,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與我之前的男友完全不同。我不想找一個跟我一模一樣的伴侶。我是一個穩(wěn)定不下來喜歡冒險的人。如果找個同類,生活很可能會失控。而弗朗西斯科就是能讓我穩(wěn)下來的人。如果你在聚會上讓他別想那么多啦,繼續(xù)喝一杯,那么他就會義正辭嚴地拒絕你,然后繼續(xù)跟你討論他剛才正在計劃的‘未來生活’?!?/p>
同樣,弗朗西斯科也需要羅拉,因為他總是憂心忡忡?!八偸切枰襾砀嬖V他‘別想那么多啦!就當明天是你這輩子的最后一天!’”他們的政治觀點完全一致,一樣喜歡旅行,喜歡美食,喜歡音樂——弗朗西斯科對音樂的喜愛,就是羅拉一手培養(yǎng)的。
他們在一起十年,感情穩(wěn)定,彼此相愛,卻一直沒有結(jié)婚。
羅拉并不是相信婚姻的人。她無法長久地讓自己安定下來。她告訴每一個有意和她一起生活的人:“如果你可以接受我到處漂來漂去,那么你就接受。如果你接受不了,那我們就散伙?!睂λ齺碚f,沒有一紙婚約的生活更浪漫。
但弗朗西斯科卻是個熱愛婚姻的人。只要他身邊的任何人結(jié)婚,他都會特別興奮?!八晕覇査?,你想要結(jié)婚嗎?他就搖頭說不,我不需要。然后他又說,也許訂婚不會讓你覺得失去自由。于是我回答他,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以接受結(jié)婚。他對此的回應是,如果你覺得訂婚也會讓你失去自由,那么我們還是不要結(jié)婚了。我不想勉強你?!?/p>
在2013年,他們在羅馬度過十周年紀念日時,弗朗西斯科問羅拉愿不愿意跟他結(jié)婚?!拔艺f愿意啊,但是戒指呢?他笑著說,不,不,等你答應了,才有戒指。我說,那我不同意。然后他就掏出了他準備好的戒指——他準備了兩年的戒指,在他籌備了兩年的求婚地點?!?/p>
“我一生都會為我的故鄉(xiāng)抗爭,我需要知道當下正在發(fā)生些什么,我的稅都用來干了什么。我需要知道政府所做的每一件事,去決定我該投票給誰?!?/p>
就這樣,羅拉決定嫁給一個非常典型的強迫癥患者。
現(xiàn)在,這對新婚夫妻住在一個建于1928年的老房子里?!爱斎?,在結(jié)婚前,為了這場婚禮我們要好好地準備一下。所以,在接下來的一年時間里,我每時每刻都在聽他糾結(jié)于各種不同的家具、油漆、餐具、玻璃杯、窗欞的顏色……他就像個新娘子一樣焦慮所有事情。他會每隔十分鐘就問一下剛才問過的問題,而每一個問題他都要用對我的昵稱作為開場:‘嘿,我的生命!’”
天生對于“不確定”有偏愛的羅拉,卻對弗朗西斯科這種頻繁爆發(fā)的強迫癥毫不在意。因為她欣賞他的人格?!八且晃粫r刻在為所有人的權(quán)利抗爭和奔走的律師。遇到不公的事,我們都會選擇共同抗爭?!绷_拉一直不掩飾自己對政治的喜愛。“對我來說,政治并不僅僅屬于男人。在西班牙,大多數(shù)人都不喜歡政客,但他們關(guān)心政治。我一生都會為我的故鄉(xiāng)抗爭,我需要知道當下正在發(fā)生些什么,我的稅都用來干了什么。我需要知道政府所做的每一件事,去決定我該投票給誰?!?/p>
現(xiàn)在,對羅拉來說,最好的時刻就是回到家里,隨意地放下頭發(fā),看弗朗西斯科癱在沙發(fā)上耍懶。“然后我們就會互相頂嘴,爭論他的懶病是不是病入膏肓。有些時候,我更像個母親,而他更像個孩子?!?/p>
新婚第一年,羅拉依舊處于工作狂的狀態(tài)。“這一年我基本在國外,去了十多個國家。最喜歡的是我一直想去的印度尼西亞,整個國家充斥著沖突、碰撞、美食、有趣的家伙,以及充滿野性的自然?!钡駷橹?,羅拉最喜歡的一個派對仍然是她的婚禮?!八形覑鄣娜硕季奂诹艘粋€地方,沒有比那更幸福的事情。一直到現(xiàn)在,我對婚禮紀念日都沒什么規(guī)劃。我們已經(jīng)在一起十年了,不管結(jié)不結(jié)婚,面對的都是一樣的問題,擁有的都是一樣的共通點。所以,我想,我們的結(jié)婚紀念日可能就是在海灘上一個放松的周末,這樣就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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