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這一塊兒,算是讓天津人給拿捏明白了。/《沒事偷著樂》
如果城市有性格,屬于天津的關(guān)鍵詞想必是“快樂”。
無論是操著一口天津方言闡述人生哲理的二次元頂流“酥酥”與“來來”,還是脫口秀演員周奇墨講述的爆?!發(fā)isten to 掰掰”,這個夏天,中文互聯(lián)網(wǎng)上總有一片歡笑聲是天津話帶來的。
近年來,不僅“天津人都會說相聲”的刻板印象開始越傳越真,天津這座城市本身更是以其自帶喜感的方言文化和閑適豁達的城市底色,成為當代青年心目中當仁不讓的反卷烏托邦。
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卷”是一個形容詞,用來形容刷不完的練習(xí)題、趕不完的KPI,以及一切不那么筆直的東西;但對于相當一部分天津人來說,“卷”無疑是個動詞,區(qū)別只在于早點攤場景下的“大餅卷一切”和遇見不平事時的“卷bk的”。
畢竟,早在2004年,天津方言神劇《楊光的快樂生活》就借片尾曲心直口快地吟唱出了不少天津人的心聲——“嘛錢不錢的,樂呵樂呵得了”。
一座城市的方言,向來與其蘊藏的文化氣質(zhì)緊密相關(guān),這也是《新周刊》長期關(guān)注的內(nèi)容。
方言之于城市,恰如性格之于每一個人。在《聽方言,才能懂世界》一文中,《新周刊》就曾敏銳地觀察到方言流行背后隱藏著的文化認同——
“近年來,隨著人們對中心化與去中心化、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單一與多元的反思,對在地文化、大眾日常生活的關(guān)注,逐漸反映在方言在文化作品的呈現(xiàn)上?!?/span>
在《新周刊》看來,人們對于方言文化的關(guān)注與喜愛,原因可以非常簡單,“不論出于何種原因,要活化或保護方言,并不需要什么特殊的理由——只要人們開始覺得它有意思就行。”
在創(chuàng)刊25周年之際,我們邀請到了以制作方言配音視頻見長的青年創(chuàng)作者“植物椿”,與他聊了聊短視頻的創(chuàng)作心得、方言背后的城市性格,以及關(guān)于方言傳承的一些思考。
01
夢想是做出
中國版《瑞克和莫蒂》
植物椿有很多種身份。
在成為全網(wǎng)粉絲近千萬的創(chuàng)意博主之前,這個85后的天津小伙兒做過配音、搞過播客、玩過說唱、還鼓搗過文身,直到憑借二次創(chuàng)作的動漫短視頻出圈。
在植物椿作品身上,對立統(tǒng)一的規(guī)律呈現(xiàn)得淋漓盡致:你可能沒看過他的視頻,但卻早已刷到過被他帶火的“piu亮”“你是干介個的”“感恩家銀”等網(wǎng)絡(luò)流行梗;但即使是最忠實的鐵粉也很難說清楚,究竟哪一部才算是植物椿的代表作。
原因很簡單,作為一位從確定選題、撰寫腳本、剪輯素材到后期配音全部由自己一手包辦的“個體戶”,植物椿委實算得上是高產(chǎn)。
從數(shù)量上看,如果從2020年2月的“津味奶奶”視頻開始算起,在接下來一年半的時間里,植物椿持續(xù)更新了將近300期由自己配音、自己剪輯的二創(chuàng)動漫短視頻,平均下來每兩天更新一期;
從內(nèi)容上看,無論是妙語連珠的“來來和酥酥”系列,還是一直在返場、從未被遺忘的童話公主系列,又或者是誰都拿他倍兒沒轍的“蠟筆小椿”系列,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家銀(植物椿粉絲的代號)們的心頭好。
而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天津人,植物椿尤其擅長運用當?shù)氐恼Z言文化、風(fēng)俗習(xí)慣給改編故事中的人物與情節(jié)賦能。
譬如《灰閨女》系列里那個令人記憶深刻的碎嘴鴿子,靈感就來源于天津方言里用來形容特別能嘚嘚、一開口就停不下來的“臭鴿子嘴”;
《神野經(jīng)蹤》系列里,通過“人對立面抗旗沒打,他立手倆王四個2,愣拆開讓人打成鬼淡牌了,大piu亮的沒有,小欻欻跟給人倒牌一樣,紅桃四讓人做手里的主”這樣一連串的密集吐槽,一個“砸六家”(天津撲克牌玩法)苦手的形象已經(jīng)躍然紙上;
到了《活蛤蟆王子》系列,植物椿還順帶給觀眾科普了一把京津地區(qū)的特色點心“蛤蟆吐蜜”。
天津是一座充滿了“姐姐”的城市,植物椿作品中的女性角色也同樣令人難忘。無論童話宇宙里的惡勢力修正液aka摧城拔寨大老白、大胯粉碎者小紅帽,還是“蠟筆小椿”的媽媽美伢,個頂個的都是最颯利的天津姐姐。
在不少網(wǎng)友眼里,植物椿是俏皮話十級學(xué)者、天津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推廣大使、花式懟人世界錦標賽冠軍……但植物椿對于自己的認知卻很簡單,“我是個配音員,只不過腦洞大了點”。
植物椿的改編作品,形式多為兩三個人之間的對話。職業(yè)配音師的經(jīng)歷讓他能夠輕松地呈現(xiàn)出不同年齡、性別、身份角色的聲音。而除了常規(guī)的老、中、青各年齡段的天津話男女聲以及歪果仁口音,還塑造過一些特殊音色,如鼻炎患者音、低音炮碎嘴音以及電~音~。
有熱心網(wǎng)友還根據(jù)他作品中各角色的性格特征,仿照著水滸原著里的石碣天書列了份植物椿一百零八將名單?!爸参锎挥钪妗钡慕巧?、腦洞之大,可見一斑。
支撐起龐大腦洞的,是源源不斷的靈感。夜晚是植物椿思維活躍、靈感迸發(fā)的時間段,他選擇在這個時間準備第二天發(fā)布的短視頻。從開始寫腳本到成品出爐,一則一分半鐘左右的視頻制作,一般需要耗時6個小時。
一般要到日出時分,忙完更新的植物椿才開始準備休息,不出意外的話會一直睡到轉(zhuǎn)天下午。但只要沒入睡,植物椿的大腦就一刻也閑不下來。近到下一個視頻的梗要如何鋪陳銜接,遠到大氣層外會不會有四維生物,全是他會思考的重要課題。
或許可以這樣說,《神野經(jīng)蹤》系列里,那個沒事兒就琢磨人與螞蟻的關(guān)系、光的波粒二象性、平行世界是否有高等文明在監(jiān)視人類的小女孩“桃桃”的身上,多多少少能看到一些失眠時的椿老師的影子。
與大多數(shù)內(nèi)容創(chuàng)作者不同,植物椿尚未體驗過瓶頸期。做短視頻這一年半,令他感到過困擾的并非靈感枯竭,反而是靈感太多了,多到用不完。
寫腳本時,他見縫插針地往對話里塞梗,梗越塞越多,視頻也越做越長,從早期的一分鐘出頭,變成現(xiàn)在的將近三分鐘。
植物椿注意到,現(xiàn)在視頻平臺上的作品都比較短,這正在成為一種趨勢。于是,如今做視頻比早期又多了一道刪減的步驟。他努力控制視頻的時長,確保它們被精簡到三分鐘內(nèi),“三分鐘之內(nèi),我覺得就都叫短視頻”。
沒為靈感發(fā)過愁的植物椿,偶爾會為素材發(fā)愁。
他改編作品的來源比較廣泛,除了知名度較高的《蠟筆小新》《圣哥傳》,也不乏《白雪公主》《小紅帽》這種古早的童話故事和《紅發(fā)少女安妮》《新魯濱遜漂流記》等世界名著改編動畫。
有人認為這反映了創(chuàng)作者個人的興趣口味,也有人猜測,是不是這些動漫會更適合改編和傳播?但他會選擇這些動畫來改編,原因其實非常簡單。
植物椿選擇素材的依據(jù),首先是版權(quán)。
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八九十年代出品的日本老動畫,版權(quán)風(fēng)險通常較低。當然,那個年代的視頻通常不太好找,找到了也不一定能用,挑選出能用的、合適的視頻素材,往往需要耗費一番工夫。
第二個判斷的依據(jù),就是看有沒有兩人對話的一些場景,能讓他把改編人物的動作參與進去。
事實上,無論用哪個素材,植物椿的梗大多出自兩人對話之間,素材的意義更多的只是提供一個畫面。只要他愿意,《白雪女俠》跟《灰閨女》的情節(jié)人設(shè)完全可以互換,“大老白”可以是腹黑白蓮花,“灰閨女”也可以倒拔垂楊柳。
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能不能去參與到這個人物形象重設(shè)當中去,“不敢說重置他的人生,起碼是參與到改變他的人生中的一段故事里去?!?/span>
在眾多視頻素材中,2013年的動畫電影《圣哥傳》算是一個小小的例外,“《圣哥傳》里它也有人生,它原著里面這兩人下去玩去了對吧?然后這不就透過辦事就看出人生來,但是它這人生軌跡,我不能太給人家顛覆,因為畢竟這是一新動畫,我給人改太過分了,不合適。”
但植物椿也坦言,即便拋開版權(quán)問題,二改視頻仍然面臨著諸多限制。這種限制往往是技術(shù)層面的,因為沒有辦法完全按照自己的構(gòu)思,盡可能多地去改變畫面。
“目前可以做到的畫面處理,比方說我們很多博主會把人像摳出來,或者給背景添點東西, 最多讓原本站在那不動的角色走一走,這種程度的改動還可以做到,但你要說大幅地改動,那還是得做原創(chuàng)動畫,才能達到這個效果?!?/span>
目前更新了五集的《植物椿的日?!废盗兴闶且淮涡⌒〉膰L試,“沒有比這更原創(chuàng)的了,那個里邊音樂都是我自己編的、腳本自己寫的、畫面自己畫的,再原創(chuàng)就得自己造電腦了?!边@部畫風(fēng)有些粗獷的系列動畫,取材自他生活中的日常小事,并進行了一定的藝術(shù)加工。
從流量上看,日常系列與其他二改作品相比還略有差距。未來,這種嘗試可能仍會繼續(xù),作為一個創(chuàng)作者,植物椿希望有朝一日能做出類似中國版的《搞笑漫畫日和》或《瑞克和莫蒂》那樣的原創(chuàng)動畫。
02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我來一三級半的就可以
8月底,改編自《圣哥傳》的故事告一段落。最后一期視頻的簡介里,植物椿這樣寫道:“換換口味吧,(接下來)我們做個童話玩。”
在改編自動畫電影《天鵝湖》的新作品下面,有不少網(wǎng)友留言表達對“來來”和“酥酥”的不舍,呼吁續(xù)作盡快安排上。
對此,植物椿早就習(xí)以為常。他發(fā)現(xiàn),無論在更新的是哪個系列,都會有人催更另一個系列。在更新“來來和酥酥”的這三個月里,也一直有觀眾朋友追著植物椿問,“這個系列會完結(jié)嗎?完結(jié)之后能不能還做一點之前的童話公主系列?”
不過,即便沒有粉絲的花式催更,這一系列的完結(jié)也早已提上日程。植物椿對于固定的素材有一個數(shù)值的限制,這個值沒有特意去規(guī)劃,但同一個素材做久了,總歸會有一點膩,用一位網(wǎng)友評論的話來說,就是“擱sei天天吃老豆腐也扛不住啊,也得穿插點兒嘎巴菜”。
做什么系列取決于植物椿,但一個系列能做多少期,要看觀眾的反響。植物椿坦言,自己做視頻的一大興趣就是看觀眾的評論和彈幕。通常來說,一個系列如果反響不好,做到十集左右甚至七八集的時候就會完結(jié),但即使反響不好,植物椿也會把坑填完。
“如果反響好的話,可能我就多做幾集,但是也就是十幾集二十集,也就差不多了?!薄妒ジ鐐鳌废盗杏?9集、《蠟筆小新》系列有21集,都離不開觀眾的熱烈支持。植物椿透露,這些備受歡迎的系列日后或仍有機會再返場,“可能之后還會再做回來,但是現(xiàn)在我得先換一換口味了?!?/span>
很多人會好奇,在這么多的作品里面,植物椿自己最滿意的是哪一個?這樣一個看似簡單的問題,他卻說不上來。“按道理說,一個積極上進的人,他的回答應(yīng)該是‘我最滿意的作品,永遠是下一個’,但我真說不出來這么裝的話?!?/span>
“因為要說滿意嘛?其實都不太滿意。我的習(xí)慣是,如果這次發(fā)現(xiàn)錯誤了改不了了,那就在下一個作品里改過來。對于我來講,錯誤或者說失誤可能就是有一些梗我鋪得不是太好,讓人家不明白了?!?/span>
什么樣的梗算是沒使好?植物椿拿 “來來和酥酥”系列舉了一個例子?!岸纸灰啄羌幸痪?,說‘我睡覺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哪四個字呢?武功高強’。在天津有時候孩子睡覺愛打把式,爹媽可能就會說,‘你看你,一睡覺跟練武術(shù)賽的’?!?/span>
“好多人評論說不明白這個梗,其實很簡單就是字面意思,但他們會想得很深,所以到這種時候我就會檢討一下,下一次我不要做這么隱晦了,我要怎樣去改進,對吧?”
不難看出,植物椿對于文本十分看重。在他的作品中,總是不乏言辭犀利、吐槽精準的金句:形容異想天開,是“肚臍眼放屁,你怎么響(想)的”;形容話多,有“嘴是賃來的,閑下來就賠了”;形容愛占小便宜,是“蹭飯還得帶消食片,生怕吃白食堵了嗓子眼兒”……
植物椿的視頻中常常出現(xiàn)角色互懟的場景,笑點也正蘊藏其中,但植物椿澄清,他做視頻真不是為了罵人。
“不敢說高臺教化,起碼別給人引導(dǎo)一個不好的思想。之前好多人私信我說來看你視頻學(xué)罵人了,我說別介,咱不是為了宣傳罵街,咱是為了搞笑對吧?笑一笑就得了?!?/span>
植物椿做視頻的初衷很簡單,他發(fā)現(xiàn)自己有一些想說的話,生活當中有一些好玩的事想要分享給大家。視頻里偶爾會出現(xiàn)一些時下熱門的梗,但他自認不算蹭熱點選手,“怎么說呢,有一些熱點去蹭好,有一些蹭不好。也不是說沒蹭過,我蹭過,但不是為了蹭而蹭,是有感而發(fā),我不太想把搞笑的東西做得不純粹。我得讓我的作品跟著我走,不能讓它跟著熱點走?!?/span>
最初植物椿是日更,后來隨著接了一些商業(yè)活動,再加上其他工作,慢慢地變成隔天更、隔兩三天一更。有段時間,植物椿會固定在每周一三五的晚上開直播,不帶貨的那種。直播內(nèi)容是一邊打游戲,一邊隔著屏幕跟粉絲們聊聊天。
有事不能直播的時候,植物椿還會在朋友圈請假。
8月初的時候,因為一次烏龍事件,植物椿在短視頻平臺的直播間被關(guān)閉了,這事固然遺憾,卻也頗有點塞翁失馬的意味,“我現(xiàn)在終于有時間出去溜達溜達了,不然天天在屋里關(guān)著,除了做視頻就是播游戲。其實你算吧,我做6個小時的視頻,我今天得準備出明天發(fā)的視頻對吧?然后明天直播完了以后,后天準備大后天的視頻,然后再直播,這樣循環(huán)下去,其實是沒有什么休息時間的?!?/span>
做視頻火了之后,植物椿變得更忙,但日常生活并沒有受到太大影響,這得益他對“不露臉”的堅持。“不露臉第一個考慮就是出門方便一點,第二個就是身為一個配音演員,臉跟聲音永遠是對不上的。露了臉之后再配音,觀眾就會把你的臉帶入進角色,就定型了?!?/span>
于是,一提到植物椿,人們最先想到的是他的頭像,一個長得像俄羅斯套娃的卡通形象,頭像四角上還寫著“感恩家銀”。這可能是植物椿最深入人心的標識,但鮮有人知它的來歷。
植物椿最初開始運營賬號的時候,頭像用的還不是現(xiàn)在這個,“我最開始頭像是一個劣質(zhì)的電子表,變形金剛身子頂著一個小人兒的腦袋,就長現(xiàn)在頭像這樣,畫風(fēng)極其的對付。” 植物椿無意中看到,感覺它實在是丑得獨樹一幟,就拿來當了一段時間頭像。
“后來我覺得,因為它原圖是帶著一部分表的,小人的腦袋顯得特別小,而且也看不太清楚,我就照著這個形象改吧改吧自己又畫了一張?!?/span>
“感恩家銀”梗源自植物椿早期制作的一個推銷健身卡的視頻,本意是提醒觀眾“一般有人管你叫家人,就是準備賺你錢了”,結(jié)果一來二去,就像《武林外傳》腐竹的由來一樣,“家銀”反倒成了植物椿粉絲的代號。
不過,植物椿的觀念并沒有發(fā)生太大改變,他對于粉絲的期待一直是希望能讓他們開心,“他們愿意看我的東西,也會給我?guī)硎杖?,我未必非得直接從他們身上掙錢。有人喜歡,自然會有需要流量的廣告或者其他的甲方給我?guī)硎杖??!?/span>
植物椿的收入來源主要是廣告和創(chuàng)作激勵,而即使做短視頻已然很成功,植物椿也沒有放棄本職的配音工作,“配音工作沒有短視頻掙得多,但也是我必不可少的收入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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