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世快十四年之后,史鐵生突然在網(wǎng)上翻紅。年輕人信誓旦旦地稱他為“互聯(lián)網(wǎng)嘴替”——在他們看來,史鐵生的文字在少時讀來平淡無華,可走進(jìn)社會跌跌撞撞幾年之后,便看得懂了。這位已故作家的《病隙筆記》《務(wù)虛筆記》在網(wǎng)絡(luò)上被瘋傳。抖音“史鐵生”相關(guān)話題播放量破30億次,微博上“史鐵生”相關(guān)話題則達(dá)到幾百上千萬的閱讀量;與此同時,他的《我與地壇》在多個榜單位列非虛構(gòu)榜單前三。《我與地壇》,
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2011年1月版。
網(wǎng)友們普遍認(rèn)為,這個曾經(jīng)被簡單概括為“身殘志堅”“樂觀向上”的文學(xué)家被低估了,他的一生如此坎坷,比之社畜們?nèi)找拱Ш康耐纯噙€要痛苦得多,殘忍得多,也灑脫得多。
沒有什么比身體上的殘疾更能痛擊一個人的靈魂。史鐵生經(jīng)歷這一切的時候,只有21歲。彼時,他正以知識青年的身份在延安插隊。1972年,史鐵生下肢徹底癱瘓,開始了坐輪椅的生涯,后來才知道,自己患有先天性脊柱裂。他寫道:“21歲末尾,雙腿背叛了我,我沒死,全靠著友誼?!?/span>失去雙腿并不是唯一的打擊。1998年,史鐵生患上尿毒癥,不得不一周三次去醫(yī)院透析,才能維持生命。他在《我與地壇》中寫:“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jié)日?!?nbsp;對很多年輕人而言,史鐵生坎坷的一生成為了某種觀照自己的“安慰劑”。畢竟我們的肉體年輕而健全,畢竟我們沒有經(jīng)歷過艱苦卓絕的“上山下鄉(xiāng)”,更從未纏綿病榻。對比史鐵生,大部分人都能感到一點慶幸。而史鐵生對這許多命運的“饋贈”,不過是笑稱自己“職業(yè)是生病,業(yè)余在寫作”。01
要說史鐵生,
還得先說余華
余華——史鐵生最偉大的推銷員,在多次采訪中提及了這位故友。其中最著名的一段往事便是踢足球。1990年,余華從史鐵生母親那里“借走”他,和莫言、劉震云一起把他扛上火車,跑去沈陽文學(xué)院給學(xué)生講課,課后順便參加了一場校園足球賽。眼看要輸了,余華起意,說“鐵生,守球門的重任,就交給你了”。余華還告訴學(xué)生:“你們要是一腳踢到史鐵生身上,他很可能被你們踢死。”之后,球門再未被攻破,而余華他們在對方球門前一陣狂轟濫炸。網(wǎng)友們笑稱,“余華他們是過命的交情,過的是史鐵生的命?!?/span>史鐵生曾寫道:“我是最糟糕,但最快樂的守門員?!?/span>如同法國電影《觸不可及》里殘疾的富翁,他寧愿要一個粗魯?shù)?、根本不把他?dāng)成殘疾人看的護(hù)理員,也不想被人當(dāng)作易碎品對待。史鐵生癱瘓之后,家人為了照顧他的情緒,“跑、跳、走”這類字眼一概不說,生怕刺激他。但幸運的是,史鐵生的朋友們把他當(dāng)成四肢健全的人,對他絲毫不會“手下留情”。除了這段典故之外,余華和史鐵生在寫作上也曾探討頗深。1989年元旦次日,兩人聊到經(jīng)驗對寫作的束縛。史鐵生對余華說,為什么要擰開瓶蓋之后藥才能夠取出來?如果一開始人類沒有這樣的思維,而是另一種思維——就是藥片可以自己從瓶子里面出來,不用打開瓶蓋,那么現(xiàn)在生活中可能就是這樣。史鐵生覺得,“我們的悲劇在于無法相信”。許多年后,余華在書里寫道:“那天鐵生沒有表演,只是對我講述。鐵生不會魔術(shù),但他的思想會魔術(shù)。”此后,余華“不再忠誠所描繪事物的形態(tài)”,而是能夠更“自由地接近了真實”。節(jié)目《我在島嶼讀書》截圖。
02
人有一種壞喜歡,
記得住倒霉,
記不住走運
網(wǎng)上看到的幾乎所有的照片里,史鐵生都在開懷大笑,這讓很多年輕人也受到了感染。余華曾經(jīng)在節(jié)目中談到,史鐵生當(dāng)年寫信告訴他,自己分到了四居室的房子,信的末尾是: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余華感嘆,“鐵生是一個對這個世界沒有任何惡意的人,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愛?!?/strong>也正是因為和他殘缺的軀體有著如此強(qiáng)烈的反差,史鐵生的文字才能讓諸多網(wǎng)友感到“振聾發(fā)聵”。《務(wù)虛筆記》第十二章中,史鐵生寫道:“一個拿死說來說去的人,以我的經(jīng)驗看,其實并不是真的想死,而是……”“而是什么?”“而是還在……還在渴望愛……”他熱愛愛情,在《病隙碎筆》中這樣寫下愛的勇敢:“你要愛就要像一個癡情的戀人那樣去愛,像一個忘死的夢者那樣去愛,視他人之疑目如盞盞鬼火,大膽去走你的夜路”。史鐵生和妻子陳希米。
他也經(jīng)歷過失戀的痛苦:“失戀的日子,與平常的日子,沒有多少不同。區(qū)別也許僅僅在于:它正途經(jīng)我,尚未到達(dá)你”;他這樣描述面對人際關(guān)系的迷惑:“一旦走進(jìn)復(fù)雜,人與人就是相互的迷宮”;他寫拖延癥:“拖延的最大壞處還不是耽誤,而是會使自己變得猶豫,甚至喪失信心。不管什么事,決定了,就立刻去做,這本身就能使人生氣勃勃,保持一種主動和快樂的心情?!?/span>他平淡地寫出了母愛的偉大:“多年來我頭一次意識到,這園中不單是處處都有過我的車轍,有過我的車轍的地方也都有過母親的腳印”;他寫踟躕不前:“要緊的是果敢地邁出第一步,對與錯先都不管,自古就沒有把一切都設(shè)計好再開步的事?!?/span>他寫人性的荒誕:“人有一種壞習(xí)慣,記得住倒霉,記不住走運,這實在有失厚道?!鄙钕堇Ь?,他索性躺平:“苦難既然把我推到了懸崖的邊緣,那么就讓我在這懸崖的邊緣坐下來,順便看看懸崖下的流嵐霧靄,唱支歌給你聽。”史鐵生也寫過一些輕松詼諧的文字,他這樣寫自己想象中的“完美之人”:“笨?不不,這不行,笨很可能是一件終生的不幸,幾乎不是努力可以根本克服的,此一點應(yīng)堅決予以排除。丑呢?不,丑也不行,丑也是無可挽回的局面,弄不好還會殃及后代,不行,這肯定不行。無知呢?行不行?不,這比笨還不如,絕對的(或相當(dāng)嚴(yán)重的)無知與白癡沒有什么區(qū)別;而相對的無知又不是一項缺欠,我們每個人都是這樣?!?/span>最后,他寫到命運:“不知道命運是什么,才知道什么是命運”。03
你看,史鐵生從來都不怕
時至今日,我還是不能準(zhǔn)確地說出史鐵生翻紅的原因。或許對于年輕人來說,史鐵生不僅只是懂他們的生活,而是能在這許多迷茫和失落中激發(fā)出某種極大的熱忱。沒有人真正喜歡沮喪的生活,盡管生活經(jīng)常沮喪。但史鐵生帶來了一種尤為及時的提示,那就是再沮喪的現(xiàn)實,也禁不住真摯和豁達(dá)的自我。《我的遙遠(yuǎn)的清平灣》,
湖南文藝出版社,
2016年10月版。
對于大部分年輕人而言,除了年輕,幾乎一無所有。盡管年輕一代是使用智能手機(jī)最多的人群,但他們的情緒發(fā)泄往往在宏大的時代聲響中被稀釋殆盡。而史鐵生恰恰成為了一個使者和老友,他的文字同時勾勒出了一些極輕和極重的東西,讓尋常變得偉大,但這種偉大又不使人感到沉重教條,而是充滿激情。也因如此,年輕人在讀完了史鐵生的書籍后頓覺舒暢,其效果不亞于吃了20顆西梅。畢竟,我們到底在怕什么呢?你看,史鐵生從來都不怕。 作者 匹諾曹
校對 遇見
編輯 宋爽
排版 C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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