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不僅愿意為快樂埋單,還愿意為恐懼埋單。
越來越多中國人關注萬圣節(jié)。10月以來,各大城市的主題樂園紛紛推出萬圣節(jié)活動,鬼屋理所當然地出現(xiàn)在“節(jié)日禮單”上。古怪的人群,詭異的音樂,昏暗的房間,作為萬圣節(jié)的文化擔當,一直以來,鬼屋撐起了半個門面。
一面怕鬼,一面裝鬼,人們對這份自虐般的刺激體驗愛得深沉。在美國加州,需要簽“生死狀”才能體驗的McKamey Manor鬼屋,雖然開業(yè)14年里無人闖關成功,卻依舊有2.4萬人排號等位。在美國,一個大型鬼屋往往能在萬圣節(jié)期間賺入300萬美元,而據(jù)NBC(美國全國廣播公司)的數(shù)據(jù),鬼屋已發(fā)展成年產(chǎn)值達3億美元的旅游產(chǎn)業(yè)。
有人來鬼屋嚇唬他人,有人來排遣失戀憂傷,還有人試圖在這偷竊或做愛。
穿過鬼屋是個恐怖的經(jīng)歷,但鬼屋里的“怪物”也可能受到驚嚇。扮鬼者永遠不知道,受到驚嚇的游客將做出怎樣的瘋狂反應?!逗辗翌D郵報》采訪的13名鬼屋員工,描述了各自工作中遇到過的難忘之事。
他們見證過,許多具有陽剛氣質(zhì)的男性進鬼屋前表現(xiàn)得無所畏懼,最后卻都發(fā)出小女孩般的尖叫逃離。多數(shù)人只是在鬼屋里喊叫,盡管很多鬼屋明確貼有“不準毆打工作人員”的告示,但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出現(xiàn)游客對扮鬼的員工拳腳相加的事件。一位扮演僵尸的員工慶幸地說:“有位小個子男人的拳頭還好只落在了我的肩上,因為僵尸是不能被擊倒的,否則我就裝得很失?。 ?/p>
還有一位員工曾受到顧客投訴,僅僅是因為自己表演得太成功。他說:“我在一個恐怖的角落突然出現(xiàn)在一位女士面前。幾分鐘后,她和一位客服職員一起回來了,認為我讓她受到了嚴重的驚嚇,應該被解雇。這位職員很客氣地告訴她,這就是鬼屋的亮點所在。”
一些大膽的游客還有進鬼屋后“不經(jīng)意地”嚇唬他人的趣味。有位男士悄悄地戴上了大猩猩的面具,對陌生人喊道:“我要香蕉!”
大部分鬼屋有最低年齡限制,但個別小型的私人鬼屋卻沒有,使得員工對小孩的出現(xiàn)感到很困擾,他們表示,兇狠地嚇唬一個正在大哭的孩子,這種感覺很不好。
員工們還抓住了不少試圖在鬼屋里偷竊或做愛的人,因為監(jiān)視器無處不在。一名員工委屈地說:“我不得不上前拆散情侶,他們會很生氣,我又不得不道歉,因為沒有讓他們把鬼屋當作酒店房間一樣使用。”
有一次,一名員工履行工作職責,跳出來恐嚇從他面前走過的一名中年男子,這名男子幾乎沒有任何反應,反而對他說:“哥們,你裝得太可怕了,干得不錯!”隨后遞給他半支雪茄,便走開了。這名員工說,那位男子是他見過最酷的一個。
根據(jù)工作經(jīng)驗,他們會給予游客嚴肅的忠告:如果在鬼屋里看見警示,稱有癲癇發(fā)作的危險,說明曾經(jīng)有人確實在鬼屋里犯了癲癇;如果閃光燈困擾著你,那你就不要去鬼屋了,死在里面不值得。
有數(shù)不清的人在鬼屋里尿濕了褲子,他們失禁后又感到無比尷尬和羞辱。所以鬼屋的員工會強調(diào):進鬼屋前,請各位先去一趟洗手間。一位員工分享道:“有個女孩拉在了褲子里,后來我們幾個員工一致認為,如果你讓游客拉在了褲子里,你應該獲得一份獎金以資鼓勵?!?/p>
一名扮演邪惡稻草人的員工跳出來嚇唬一對夫婦,幾分鐘后,這對夫婦回來了,于是他又嚇唬一遍。他們第三次經(jīng)過時,主動開口說:“聽著,哥們,我知道你在完成你的工作,但我們在這該死的鬼屋里找不到出口了,我現(xiàn)在只想早點回家?!薄靶皭旱静萑恕睂λ麄兊恼\實肅然起敬,揭下了面具,詳細地為他們指路。
還有一個剛失戀的女人被朋友帶來鬼屋。每個員工都不忍心嚇唬她們倆,因為她一直在小聲抽泣,朋友則在一旁讓她重新振作:“親愛的,忘了他,讓我們來享受這里。”
外表和行為看起來越像人的物體,越使人感到恐懼。
通過口頭傳播鬼故事的方式,人嚇人的歷史源遠流長,但付費讓別人嚇唬自己的歷史就短一些。據(jù)美國HLN電視網(wǎng),早期的“商業(yè)化恐懼”案例可以追溯到18世紀中期,俄羅斯人購買雪橇,滑過結冰的山路,路兩旁則是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畫。
最早可知的鬼屋始于20世紀早期。英國是恐怖娛樂產(chǎn)業(yè)化最早的國家之一。1915年,英國利普胡克游樂場推出了鬼屋。而在美國,最早的鬼屋雛形被認為是“freak show”(畸形秀)和馬戲團的奇怪房子,那里展示了各種怪異的東西。
如今,人們認同的鬼屋概念,是一個可以穿過的建筑物,里面使用各種把戲來嚇人。這樣的鬼屋從迪士尼的“幽靈鬼屋”開始。華特·迪士尼在1950年代想出了這個點子,但直到1960年代末才在南加州開業(yè)?!坝撵`鬼屋”樹立了現(xiàn)代意義上的鬼屋典型。
60年代后期到70年代早期,美國國際青年商會創(chuàng)建了非盈利性質(zhì)的鬼屋,通過鬼屋收入的籌款使得商會運轉。90年代,大型鬼屋陸續(xù)出現(xiàn)。1991年,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的鬧鬼景點“Terror Behind the Walls”開放,雖然只是用了些黑色塑料和蝙蝠,并沒有什么高質(zhì)量的恐怖內(nèi)容,但這標志著鬼屋成為一種真正的商業(yè)和產(chǎn)業(yè)。
70年代,大學畢業(yè)生斯科特·西蒙斯開始從事鬼屋的經(jīng)營。他成為匹茲堡鬼屋The ScareHouse創(chuàng)始人?!拔乙試樆e人為生?!蔽髅伤拐f。
他認為,盡管很多年過去了,人們對恐懼的反應一點都沒變?!坝幸徽税殡S著好萊塢品質(zhì)的鬼屋成長,他們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鬼屋是互聯(lián)網(wǎng)興起前的‘病毒’。”
美國“恐懼專家”瑪基·克爾博士在大學教授醫(yī)學社會學課程,同時在The ScareHouse鬼屋兼任顧問。如何嚇唬別人,是克爾為之著迷的一項長期研究。
人們總是“不爭氣”地被一些并不陌生的東西嚇住,比如僵尸、小丑和黑暗。源于1906年的“恐怖谷理論”(當機器人的仿真程度達到一定程度,會使人產(chǎn)生惡感)依然讓人們擔驚受怕。克爾說:“當某物看起來或行動起來有如人類,實際上又不是人類,比如僵尸,人們會對此感到恐懼。這是本能反應?!?/p>
對于有些鬼屋提供模仿綁架、掠奪甚至強奸經(jīng)歷的做法,The ScareHouse希望保持一個界限,西蒙斯不希望鬼屋使人們的精神受到創(chuàng)傷?!拔覀兿M藗儚墓砦堇镒叱鰜?,發(fā)覺自己克服了一切。人們在鬼屋里尖叫,然后笑出聲來,留下一段美好的時光?!?/p>
西蒙斯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參觀The ScareHouse鬼屋的人年紀越來越大。“幾十年前,游客們都還是些孩子?,F(xiàn)在,當年的那些孩子已長大成人,卻依舊希望來到這里享受樂趣?!?/p>
鬼屋讓人自信。人們喜歡這種有欺騙含義卻又有保障的形式。
《大西洋月刊》的一篇文章寫道,很多社會學家仍然認為恐懼在社會層面上是一種“負能量”——恐懼使人們分裂。
有150名員工的The ScareHouse鬼屋,旺季每晚有大約3000名顧客來付費體驗??藸栐谶@里的工作包括觀察顧客,以及分析調(diào)查問卷。這些工作讓她堅信,人們對恐懼的渴望值得進行社會學研究。
通過收集到的信息,克爾預測,在21世紀后期,僵尸會重新“崛起”——這是在美劇《行尸走肉》之前做出的猜想。“這很有趣。我還記得我看著這些數(shù)據(jù),然后腦子里在想:哇,原來僵尸還真的要開始引起重視了!”
什么東西能夠持續(xù)讓人們感到害怕?克爾的答案是聲音驚嚇?!斑@很簡單也很廉價,幾乎每個人都對此有反應,聽到非常響的空氣槍和爆炸的聲音,你會不自覺地跳起來。再加上閃爍的燈光,同時有鬼怪出來嚇唬你,那就太完美了。”
但更高級別的恐懼是那些能夠喚醒你內(nèi)心深處的心理陰影,而不是那些一閃而過的小把戲。當你經(jīng)過一個幽暗的房間,沒有任何聲音發(fā)出,你更會胡思亂想。
鬼屋是一個男性主宰的產(chǎn)業(yè)??藸柸ミ^很多鬼屋,同樣的場景和老式的把戲反復上演,通常是一個邪惡的女人試圖謀殺別人,或者有人試圖謀殺一個邪惡的女人。
“每當我看到鬼屋的營銷資料時都會想,天哪,這都21世紀了,我們還在上演著無助的女性受害者被殺人犯拿著斧子追著跑上樓梯的情景嗎?”用對女性的暴力行為來描述恐怖,克爾感到非常厭倦和生氣。
那么,人們從故意制造害怕中獲得快感的根源是什么?克爾認為,這和我們身體中的化學物質(zhì)(多巴胺、內(nèi)啡肽和后葉催產(chǎn)素)有關。所有的神經(jīng)遞質(zhì)和其他物質(zhì)從身體中穿過,當我們確認自己處在安全環(huán)境時,愉悅因子便“劫持”了身體的應答方式,使人們放心地享受這一份“自然嗨”。
當然,還有心理因素。“我們在害怕中獲得有趣的體驗,是因為鬼屋讓我們感到自信。我們在做一些具有挑戰(zhàn)性的事情,并能存活下來,這種感覺棒極了,盡管我們知道一切都是假的。正是這種有某種欺騙含義卻有保障的結果,讓你知道你可以成功走出來,一切都依舊美好?!笨藸栒f。
她的調(diào)查還顯示,人們對鬼屋、恐怖電影的興趣,以及參觀鬼屋的人數(shù),在戰(zhàn)爭和災難后都有所上揚。2003年,伊拉克戰(zhàn)爭發(fā)生之后,美國很多鬼屋經(jīng)歷最繁榮的一段日子。“9·11”之后也是如此。
人們主動讓恐懼在鬼屋里撒野,其實是對自身經(jīng)歷和狀況的一種再度盜取和處理。很多迷戀鬼屋的士兵表示,在這里,恐懼會根據(jù)自身情況發(fā)生,這種感覺很好,因為化解了很多意料之外的威脅。
而那些在高犯罪水平社會成長的人們不會主動去尋求暴力符號或對鬼屋感興趣?!斑@是社會化的長期寫照?!笨藸栒f,“美國人并不知道動蕩的哥倫比亞經(jīng)歷了些什么。哥倫比亞人知道自己能很好地掌控恐懼,但一個普通的美國人還需要先去鬼屋測試一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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