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用二次元的概念,短視頻博主金廣發(fā)架構出了一個“宇宙”。
這個“宇宙”由近500條視頻構成。這些視頻形式復古,被網友描述為“那種蒸汽波和模糊的音軌、又大又丑的白色宋體字介紹、奇怪的旁白,(演員)話沒說完就直接結束(視頻),加上非常生硬地插播八九十年代魔性老廣告”,搭配《春節(jié)序曲》,第一次點開,你恍惚以為在看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電視節(jié)目。
套用二次元的概念,短視頻博主金廣發(fā)架構出了一個“宇宙”。/B站
金廣發(fā)的視頻成系列,像追“連載漫畫”?!案呖肌毕盗?,講的是一個高考考生忘寫語文作文、忘考英語等,一路自己把自己耽誤的坎坷故事;“私家觀察”系列,像八九十年代的街頭采訪,媒體舉著話筒滿街采訪,聲調高昂,被訪市民,永遠答非所問;“拳皇”系列,武功大師每期出一個招式,但每次都被“媒體的朋友”反向破解。
人物譜系中,有說話嘰嘰喳喳、不著邊際的市民金廣發(fā),他是核心;還有不正常說話的“略略略”;愛問“穿JK嗎?”的“老必登”;“干嗎呀你”的“馬廣媚”與“精分”的“娃小猛”等等。
怪誕、無厘頭、實驗,是金廣發(fā)宇宙的特征——濃縮為兩個字,那就是抽象。
有人說金廣發(fā)的視頻,很“達達主義”,但另一邊,上網搜索金廣發(fā),跳出來的關鍵詞就有“金廣發(fā)看不懂”。不管怎樣,金廣發(fā)的視頻正在形成一個亞文化圈層——圈內人在評論區(qū)以“造?!睘闃?,圈外人卻迷惑不解。
野生
金廣發(fā)的語速特別快,與演員們進行內部溝通時,語速尤其快,恨不得把一句話濃縮成一兩個詞。
今天演什么,很多時候是金廣發(fā)到了拍攝現場“即興”想出來的。他是80后,北京人,2009年就與合伙人成海濤創(chuàng)辦品歡相聲會館(以下簡稱“品歡”)。近20年的演出經驗,讓他養(yǎng)成迅速構思“段子”的習慣。
金廣發(fā)的拍攝速度也相當快,拿起一部手機就拍。
拿不定主意時,金廣發(fā)會習慣性地跟合作伙伴“略略略”溝通兩句,兩人感覺一對就立刻開拍。
拍攝速度也相當快,拿起一部手機就拍。目前為止,他們所有的短視頻都由手機拍攝完成。
據“略略略”介紹,一分鐘內的短視頻,從籌劃到成片,基本不超過十分鐘。只要演員配合,一天拍八九條視頻不成問題。
據“略略略”介紹,一分鐘內的短視頻,從籌劃到成片,基本不超過十分鐘。
對比業(yè)內一條短視頻普遍的創(chuàng)作效率——短則兩天、長則一周,金廣發(fā)的創(chuàng)作效率稱得上驚人。
金廣發(fā)那條廣為流傳的“高考”視頻,就是在他辦公室前面那條街拍的,拍了兩遍,前后也就幾分鐘?!暗谝槐橛悬c糊,所以補拍了第二遍。街上人多,我還怪不好意思的,喊著趕緊拍,拍完趕緊撤?!边@條視頻的道具——話筒的桿不見了,他們就拿著毛套直接上。
金廣發(fā)的“高考”系列短視頻,成功破圈。/B站
自這條短視頻之后,金廣發(fā)陸續(xù)創(chuàng)造出播放量達上千萬次的短視頻。從零到全平臺超過幾百萬粉絲,金廣發(fā)表示沒在推廣上花過一分錢。對比一個MCN機構動輒幾十萬元的孵化成本,金廣發(fā)也稱得上“野生”。
從今年開年到4月,金廣發(fā)已經拒絕了30多個廣告。他覺得,廣告要符合作品的調性,按80年代的老廣告風格來拍,但客戶不愿意,那就算了。
與此同時,金廣發(fā)仍維持“手工作坊”式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金廣發(fā)一人身兼數職——編劇、攝影師、剪輯師,以及主力演員。其他演員,金廣發(fā)也多是以“要不咱拍一個?”的方式找來的。近期,金廣發(fā)錄綜藝期間,現場拉著出演《家有兒女》的配角“鍵盤”,拍了幾條短視頻。
多數短視頻是演員們忙里偷閑拍的——要么趁線下演出的休息間隙,要么等演出結束吃夜宵時,“走,要不要拍一個?”。
大部分拍攝地點,不是在演出場地,就是辦公室兩公里內的小區(qū)、街道和公園。如今,令他們頭疼的是,周邊能取景的地兒都拍完了,上哪兒去找新場地呢。
金廣發(fā)喜歡孫悟空,他留一個光頭、一圈桃心型的發(fā)際線。
至于后期剪輯,金廣發(fā)也是憑感覺,“剪輯時,要能把我自己給逗樂,那這條基本就差不了”。
這種隨意、粗糙的制作風格,有妥協(xié),也有刻意。“別人都開美顏濾鏡,我反而覺得‘越丑越好’;人家都架燈光,多機位拍攝,我啥都不用,就‘一鏡到底’;別人都要順著剪輯,我就要把順序都打亂了、剪碎了;別人都要讓人把話說完,我永遠話只說一半。”金廣發(fā)想借此表達,互聯(lián)網上的內容,就該是多元的。
抽象
金廣發(fā)樂于觀察生活中易被忽視的尷尬與荒誕,他喜歡反差感。
比如,臺上嘉賓入場時,有些面孔比較新,觀眾就禮貌性地鼓鼓掌。輪到“熟面孔”出場,“人都沒出來,底下就開始尖叫了”。錄制過程中,有些人表現謙虛,有些人面露不悅,還有些人恨不得把不服寫在臉上,“簡直就是人間百態(tài)”。
金廣發(fā)的“私家觀察”系列視頻。/B站
拍短視頻,對金廣發(fā)來說,是將這種反差感視頻化的方式。比如,“私家觀察”系列,形式是對上世紀80年代電視采訪節(jié)目的模仿?!爱敃r,改革開放剛開始,整個社會除了洋溢著一種欣欣向榮的朝氣外,還透露著一股迷茫。落到拍電視紀錄片,提問的記者不知道自己要干嗎,有些還不怎么尊重被訪對象。被訪的市民,由于沒上過電視,面對鏡頭就手足無措。有些甚至還耳背或只聽得懂方言。剪輯也非常生硬,生硬就是那個時代的特色。”
這一切特征,被金廣發(fā)設計在了視頻中——金廣發(fā)演的被訪市民,經常會摸臉、搓手,“擔心自己哪兒臟了,想擦擦,就是這種心態(tài)”;提問的記者,永遠一口標準的“朗誦”腔;至于后期剪輯,金廣發(fā)也故意讓對話沒說完就倉促結尾。
在“里世界”系列,金廣發(fā)常常一人分飾多角。/B站
“里世界”系列,人物原型是“小時候,大家可能會遇見的瘋子”。視頻中,金廣發(fā)一人分飾多角,常常語氣嚴肅,言辭卻毫無邏輯,這又構成一種強烈的反差感。
最近,金廣發(fā)更新了一條“江富異聞錄”的視頻。視頻中,有兩人找金廣發(fā)約架。見面之后,約架兩人你說一句、我跟一句。金廣發(fā)找的幫手,一直在遠方遲遲未到。好不容易找著幫手,金廣發(fā)又跟幫手吵了起來。直到最后,架也沒打成,故事又回到了最開頭。
【江富異聞錄】真·熱血事件/B站
這是典型的金廣發(fā)式“抽象”敘事,無邏輯,好像講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講。他的拍攝思路就是,“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約架的小樹林,景色特唯美,拍攝還特講究,但這幾個人,演得又什么都不是”。
金廣發(fā)嘗試用短視頻來表達尷尬、荒誕、無聊等抽象情緒,這或許就是網友一致評價的“抽象”。
但要完成這種“抽象”的表達,最關鍵的是表演的準確。真實、準確的表演,是金廣發(fā)視頻最難的部分?!拔覀兂8卵輪T說的一句話是,你這樣說話有點過了。”“略略略”談到。
很多時候,這種抽象的表達,連合作的演員也未必理解。碰到這種情況,他們的做法是引導:“演員老必登可能未必理解臺詞到底什么意思,但我們會引導他用他那個狀態(tài)說出那些臺詞。那些臺詞,要不是用他那個神態(tài)、那個聲線說,都達不到那個效果?!?/span>
破圈
知乎“如何評價藝能人金廣發(fā)”這個問題下,有網友評價“我認為金廣發(fā)諳熟現在的網絡玩梗文化……通過不斷地重復套路或抖幾個莫名其妙但又特別魔性的‘包袱’,來把受眾變成一個個造梗、玩梗、復讀梗的人肉機器”。
在金廣發(fā)視頻中,社會熱點梗,加上動漫、游戲、小說、音樂、體育等流行文化梗,常被不經意地說出,頗有種“破次元”的感覺。
早在創(chuàng)辦品歡時,金廣發(fā)就大膽搞起了相聲“多元化”創(chuàng)作,這也是“海派相聲”的誕生。
尤其是“玩?!钡淖龇?,對金廣發(fā)來說,并不新鮮。
早在創(chuàng)辦品歡時,金廣發(fā)就大膽搞起了相聲“多元化”創(chuàng)作,這也是“海派相聲”的誕生。
金廣發(fā)回憶,當時的創(chuàng)作熱情特別高。“什么‘歐洲杯’來了,我們要寫什么新‘包袱’;‘世界杯’來了,我們又該怎么寫;甚至天涯論壇上,哪個網文火了,我們也會想辦法融進相聲里?!?/span>
金廣發(fā)回憶,當時的創(chuàng)作熱情特別高。
海派相聲的相聲情景劇《相聲帝國》,這個故事的原型——《改行》,早在清末就有了。但金廣發(fā)寫了一個新的“改行”故事,在《相聲帝國》里,所有演藝圈當紅的明星都改行來說相聲了——周杰倫唱快板、張惠妹唱山東快書、費玉清唱京東大鼓、楊坤說評書,等等。
“改行的行業(yè)可以變,人物也可以變,但總體來說,人物由一種身份轉變?yōu)榱硪环N身份,所經歷的那種沖動、熱情與迫不得已,這些情緒是相通的?!边@種創(chuàng)作手法,在當年是極為“破圈”的做法。
海派相聲的相聲情景劇《相聲帝國》,這個故事的原型——《改行》,早在清末就有了。
2012年,金廣發(fā)開始主持一檔晚間脫口秀節(jié)目——《今夜說點事》。當時,金廣發(fā)開始拍一些小視頻,叫“默劇”,插播在這檔節(jié)目里。
“默劇”,學的是卓別林“默片電影”。但金廣發(fā)在他的“默劇”里,也演出了那股新鮮勁兒——人物是新鮮的,發(fā)生的事也是新鮮的。
在“默劇”里,金廣發(fā)演的人物偶爾還會對著屏幕直接跟觀眾對話。按戲劇的概念,這叫“打破第四面墻”。
拍短視頻拍到現在,金廣發(fā)跟演員們也不滿足只拍已有的視頻系列,“我這人就老想玩新鮮的東西,要不就沒勁”。
如今,在拍攝現場,金廣發(fā)愛跟演員玩“即興喜劇”。“這種喜劇形式也不新鮮,但他們玩得很好。”“略略略”說道。
他們還在嘗試延長視頻的時長,來完成一些更抽象、實驗的視頻表達。“現在老說破圈,創(chuàng)作上首先就該破圈。”
懷念
金廣發(fā)給家里裝了老式的電話機,投幣的那種。他還有一個房間,放滿了臺式電腦。他不愛玩手游、網游,“現在很多游戲都不純粹了,流行‘氪金’。不像我們當年,玩游戲就是純練招”。
他不愛玩手游、網游,“現在很多游戲都不純粹了,流行‘氪金’。不像我們當年,玩游戲就是純練招”。
采訪間隙,他去買了根冰棍,一看,是“大白兔奶糖”冰棍。
金廣發(fā)說起話來,也像說相聲,時不時要往里加幾句“包袱”、配些神態(tài)。說罷,還不忘自己笑一個。他的笑也有講究,要么把臉別過去一邊,要么就彎下腰。這一切,也顯得相當老派。
學生時代至今,金廣發(fā)唯一的偶像是搖滾樂隊Beyond,Beyond稱得上八九十年代的集體記憶?!澳切┣榍閻蹛鄣母?,我不太喜歡?!?/span>
套用二次元的概念,短視頻博主金廣發(fā)架構出了一個“宇宙”。
他愛在線下演出結尾唱《相依的心》,歌詞里寫的“同行路上共擔苦慮,那計較各有不羈理想想追……幾多風雨共進退”,唱的更多是兄弟情誼。
這首歌出自Beyond于90年代發(fā)布的專輯《命運派對》,《俾面派對》《光輝歲月》這兩首歌都出自這張專輯——前一首諷刺的是娛樂圈,后一首為紀念被視為“南非國父”曼德拉的監(jiān)禁釋放。
金廣發(fā)小時候還愛看《北京晚報》的諷刺漫畫專欄《刺兒梅》,該專欄的介紹語寫道:“希望新欄目能像‘刺兒梅’這種喜聞樂見的植物一樣,走進千家萬戶,又能用身上的‘刺’去針砭時弊?!?/span>
上世紀80年代的這些特征,也構成了金廣發(fā)的性格底色。
短視頻創(chuàng)作中,他也慣用“黑色幽默”的方式來表達“諷刺”。但金廣發(fā)又反思:“我們老諷刺這個、諷刺那個,別人未必能明白。我們做得還不夠好,要多引導。”
毫不拘束,是他們的創(chuàng)作風格。
金廣發(fā)常掛在嘴上的一段話是:“當年,馬季、姜昆先生火的時候,那可真是全國范圍的火、老少皆知的火,大到收音機,小到農村村口的喇叭,放的全是他們的相聲。當時,他們的創(chuàng)作,反映時代的美好、諷刺丑惡不良的社會現象,那多好。”
金廣發(fā)團隊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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