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剛剛過去的2021年,國風經(jīng)歷過諸多注定會被銘記的高光時刻:年初,央視神綜《國家寶藏第三季》攜九大博物館歸來,穿梭時空的回眸仍在繼續(xù),聽國寶訴說光陰的故事。除夕,河南衛(wèi)視成了春晚斗法的黑馬,14位靈動少女翩然舞出的“唐宮夜宴”,被網(wǎng)友稱為去年春晚“最好看的節(jié)目”——殊不知,那只是河南衛(wèi)視超神一整年的前奏而已。夏天,難得一見的粵劇電影《白蛇傳·情》上映,東方美學意境和電影工業(yè)特效的奇妙搭配,讓離戲曲已經(jīng)很遠的年輕人大受震撼。跨年,B站為年輕人帶來的第三個“最美的夜”跨年晚會,則意料之外地帶來了一場傳統(tǒng)文化含量十足的舞臺。其中,作為國風藝術形式的集大成者,舞蹈詩劇《只此青綠》炸裂全場,斬獲滿屏彈幕的“全場最佳”。在Z世代云集的B站舞臺站上C位,這當然是一個了不起的收官。至少,這意味著,借傳統(tǒng)文化復興的國風,真的走進了年輕人心里。其實,在圈地自萌的小眾年代,國風本就是由年輕人推動的“青年文化”。2003年11月22日,鄭州電力工人王樂天穿著漢服走上鄭州街頭,成為了見諸報道的中國現(xiàn)代第一位穿"漢服"示眾的人。這個在當時頗為行為藝術的舉動,也在后來被認為追認為當下漢服潮流的起點。此后,國風文化如雨后春筍般在不同的領域生根發(fā)芽,以翻唱為主的古風音樂、靠《仙劍奇?zhèn)b傳》《軒轅劍》撐起的國風游戲、憑詩會友的《中國詩詞大會》等國風節(jié)目,形式和圈子全然不同,卻有著對山水、禮樂、詩畫等傳統(tǒng)文化高度相似的審美趣味。近20年后,《只此青綠》成為了這場漫長接力賽的一個小小高峰。
B站跨年晚會節(jié)目《只此青綠》。
這部出道即巔峰的作品,靈感來自故宮中的國寶級文物《千里江山圖》,以現(xiàn)代展卷人的視角對話天才畫家王希孟,緩緩鋪開一卷富有宋制美學意趣的畫卷。只不過,與傳統(tǒng)歌舞劇不同,《只此青綠》“詩”的意蘊,要比“劇”更鮮明。在這個舞臺上,從朱紅、月白到青綠,不同主色調(diào)的舞者就是《千里江山圖》的一抹色彩。譬如,在今年B站跨年晚會上登臺亮相的“青綠”選段中,青年舞者孟慶旸飾演的符號性角色青綠,就是畫中的一種礦物顏料。
B站跨年晚會舞臺上的孟慶旸。
所謂“舞繪”畫中千里江山,就是通過這些舞者的演繹,搭配展卷、問篆、唱絲、尋石、細筆、淬墨、入畫的過程,將獨一無二的宋制美學呈現(xiàn)在舞臺之上。不難看出,在劇情和形式上構思復雜的《只此青綠》,既有詩的韻味,也有畫的靈動,審美門檻并不算低。但在2021年,《只此青綠》同樣在市場上大獲成功,被觀眾和網(wǎng)友譽為2021年度“必看”作品,首演即以2.47億曝光量,成為破圈爆款。
這真的不是仕女圖活了嗎?
從“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觀眾接納度的提高當然不是偶然。幾天前剛剛收官的綜藝《舞千年》,便因為相似的探索而成為年度爆款。這部由B站和河南衛(wèi)視聯(lián)手打造的國風節(jié)目,同樣以傳統(tǒng)舞蹈為媒,回望中國歷史上最動人的故事。
《舞千年》的舞蹈作品《相和歌》。
譬如,揚州市歌舞劇院帶來的舞劇《朱自清》片段,就還原了《背影》中父親佝僂著背,顫顫巍巍地攀上月臺買橘子的片段;而以鴉片戰(zhàn)爭三元里抗英事件為故事背景的《醒獅》,則將醒獅、南拳、舞蹈,巧妙地整合在一起,以氣勢恢宏的舞姿重現(xiàn)人民抵御外敵的熱血。舞劇《朱自清》。
去年豆瓣評分最高卻也爭議最大的國產(chǎn)動漫電影《雄獅少年》,同樣寫實地描繪了嶺南的舞獅文化。得益于動畫賦予的自由度,嶺南舞獅得以“重生”,再現(xiàn)騰、閃、躍、撲、登高、走梅花樁等被遺忘已久的絕技。無論對影片持何種態(tài)度,多數(shù)觀眾至少也會認同《雄獅少年》不再依賴傳統(tǒng)大IP的大膽。縱觀國風的爆款路徑,這其實是一條不太好走卻無比值得敬佩的路。
毫無疑問,在這十幾年間,不少人是將國風看作“流量密碼”的,文化幌子連在明面上都完全遮掩不住只是為了搞錢的心思。
在急功近利心理的作祟下,打著國風的旗號粗制濫造、山寨抄襲、坑蒙拐騙,幾乎是與行業(yè)繁榮共生的“bug”。
所以,有人能把屈原的故事拍得充滿狗血與瑪麗蘇劇情,有人能披著國學班的皮行傳銷之事,有人賣著“乾隆年間”的瓷器印的卻不是繁體字,還有人抱著“誰火抄誰”擠入剛起步的中式烘焙賽道,成為行業(yè)的劣幣……
絕代騷人屈原和民間女奴莫愁女上演瑪麗蘇戀情你敢信?/《思美人》
這樣的國風,自然是空心、低質(zhì)、無根的。
所以,從自娛自樂的小眾文化到迅速破圈的主流審美,那些真正成功的國風,真正值得敬佩的是,自身全然不同的“流量密碼”——不依賴流行大IP,更不需靠明星吸睛。
《舞千年》的舞劇《醒獅》。
那些自得其樂的年輕人,可以在圈子里自顧自地翻唱,舉行線下展覽,把漢服當常服,卻不見得會把“曝光”當一回事。作品本身所呈現(xiàn)的傳統(tǒng)文化、現(xiàn)實精神和審美水平的自信,恰恰才是國風從圈地自萌進入主流視野的殺手锏。或許,那些真正借此破圈而出的國風內(nèi)容,足以將自己變成流量IP。這一點,作為各大衛(wèi)視中曾經(jīng)的“小透明”,火了一整年的河南衛(wèi)視就很有發(fā)言權。譬如,你可能不曾記得舞者的名字,但一定曾被《洛神水賦》唯美的水下舞蹈驚艷,回味起中學課本上讀到過的那一句“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
水下洛神,驚艷上億網(wǎng)友。/《洛神水賦》
七夕晚會的開場舞蹈《龍門金剛》,則是現(xiàn)代科技與非遺國寶的奇妙相遇。在當時,河南衛(wèi)視專程跑到龍門石窟實景拍攝,代表神舟十三號的13個“飛天”和象征龍門“金剛”的舞者在大佛注視下起舞,在AR技術加持下,仿佛千年前的神話重現(xiàn)人間。
河南衛(wèi)視的舞蹈節(jié)目《龍門金剛》帶給觀眾“絕美震撼”。
正如《雄獅少年》對小鎮(zhèn)青年不屈不撓的歌頌,傳統(tǒng)文化借著國風“吹”進當代青年靈魂中的,還有那些支撐中國人五千年的熠熠發(fā)光的精神力量。對于年輕人來說,欣賞傳統(tǒng)的審美,那代表著值得自信的文化底蘊;推崇古老的故事,那是因為人類的悲歡古今相通,藏在傳統(tǒng)文化中的寶藏,正被當代青年一一發(fā)掘。當然,這些被時光沉淀下來的故事,本就將君子有道、自強不息、保家衛(wèi)國等精神刻在了我們的骨子里——國風節(jié)目的詮釋,不過是以這個時代的方式,重新喚醒我們的DNA。事實上,這幾年深入人心的國風內(nèi)容,在賣相上并非都如《只此青綠》《洛神水賦》《龍門金剛》那般“大陣仗”。但,年輕人的耐心其實不容小覷,我們既能欣賞東方意象自身的美,也能耐得住平淡的《我在故宮修文物》,以文物修復師的工匠精神鞭策自己,更可發(fā)自內(nèi)心地安利《覺醒年代》,因為百年前的新青年,從來都是“吾輩楷?!薄?/span>
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將鏡頭對準在“深宮”埋頭工作的文物修復師。
或堅定、或奮進、或勇敢,這些當然都是早已刻在我們骨子里的DNA。前不久剛收官的央視節(jié)目《典籍里的中國》,本是一個不太討好的“掉書袋”題材,但節(jié)目通過故事演繹,從典籍中挖出的古人精神,還是引來了大批“自來水”的安利。在節(jié)目第一期“尚書”篇中,這個答案就已不言而喻。當時,國際《尚書》學會會長錢宗武在回答《書》為何而讀時,給出了一個振聾發(fā)聵的答案:讀《書》而知先賢治政之本,知朝代興廢之由,知個人修身之要。這本“書”,既是指《尚書》的前身《書》,同樣也指向當代青年讀書人今天仍然應該繼承的理想: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當然,國風從小眾邁向高級,年輕人也應該獎勵自己一朵小紅花。自中國進入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以來,年輕人得以擁有諸多與同好聚集的精神角落,從榕樹下、天涯到如今的B站,莫不如此。今天的年輕人憑借著興趣與熱愛,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借著手工、服飾、畫畫和音樂等形式,傳承和創(chuàng)新他們所熱愛的傳統(tǒng)文化。而這些美好的創(chuàng)造也終將以全新的模樣,指向少年理想、熱血、拼搏的精神。你看,三星堆出土的黃金面具只有半張,UP主“才疏學淺的才淺”便用一期12分鐘的視頻,完完整整地還原出這份來自3000年前的禮物。
B站UP主@才疏學淺的才淺用500克黃金敲數(shù)萬錘純手工打造三星堆黃金面具。
另一位UP主“雁鴻Aimee”的視頻,則用金絲和花朵等材料,結合中國傳統(tǒng)手藝,打造出華美的國風服飾,在米蘭時裝周的秀場上大放異彩。
B站UP主“雁鴻Aimee”的視頻《當中國手藝登上米蘭時裝周》在站內(nèi)走紅。
曾在B站翻唱陳奕迅的《孤勇者》大火的UP主咻咻滿,憑原創(chuàng)國風舞蹈《龍珠舞》配樂《覓龍》再次一鳴驚人。這首BGM搭配了戲腔、嗩吶、琵琶等元素,炸裂全場。
《覓龍》舞蹈。
所以,當年輕人如此優(yōu)秀,那些在行業(yè)中耕耘的大人,又如何能不努力一把,以更優(yōu)秀的國風內(nèi)容回應少年的期待。而那些長大成人的少年,自然也在源源不斷地涌入,成為滾滾洪流的推動者。沒有人永遠20歲,但永遠有人20歲,這自然是國風源遠流長的根本原因。眾所周知,作為中國現(xiàn)實主義詩歌的源頭,“國風”一詞其實來自《詩經(jīng)》,反映著數(shù)千年前勞動人民的真實生活。如今,濃墨重彩一筆的2021年已經(jīng)過去,國風內(nèi)容更加洶涌來襲的2022,也已經(jīng)箭在弦上。是更加光芒萬丈還是再次回歸平淡,目前猶未可知。但,我們大概也可以對此抱持樂觀和信心。畢竟,時間終會是最好的淘汰機制。那些終將被時間留住的作品,肯定會將形式美和精神力都帶到我們面前。這些特質(zhì),能讓它穿越時間,穿透不同人群,留下來成為經(jīng)典。
評論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