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崔斯也
編輯 | 詹騰宇
題圖 | 《我,到點下班》
2024年5月26日,日本文部科學省和厚生勞動省發(fā)布數據:2024年春季畢業(yè)的日本大學生的就業(yè)率在4月1日達到98.1%,同比增長了0.8個百分點,是自1997年以來最高水平。其調查對象是從日本全國62所國立、公立和私立大學抽取的有就業(yè)意愿的大學生,共4770人。
國內社交媒體上,盛傳日本就業(yè)已經進入“超級賣方市場”,即使是傳統(tǒng)意義上求職中不占優(yōu)勢的文科生,就業(yè)率也達到了97.1%,高等專門學校就業(yè)率和專修學校的就業(yè)率分別為100%和97.5%。
(圖/《龍櫻》)
基于這一背景,我們和幾位在日本求職、就業(yè)的年輕人聊了聊,他們當中有被長期貼著“難就業(yè)”標簽的文科生,有被游戲大廠裁員的996員工,也有在日本工作近十年的普通打工人,從不同側面勾勒出日本就業(yè)市場盛況之下的具體狀貌。
“在日本,
文科專業(yè)可能有想象不到的優(yōu)勢”
我今年23歲,是江西人,本科畢業(yè)于國內一所985高校,之后去英國讀了一年碩士,學的都是文科類專業(yè)。
在英國留學期間,我參加了一些語言咖啡廳活動,就是各個國家的人聚在一起,聊自己國家的文化。當時我對日本的文化和生活很感興趣,決定畢業(yè)就去日本找工作。
(圖/《墊底辣妹》)
當時日本剛好出臺了一個“未來創(chuàng)造人才政策”。眾所周知,日本現在老齡化、少子化現象嚴重,不少企業(yè)有高端人才缺口。所以日本推出了一個政策去吸引外國人,只要是世界前100的大學、畢業(yè)五年內的學生可以直接來日本,有1到2年的時間給你進行擇業(yè)和創(chuàng)業(yè)準備。
這個政策是去年4月份才開始推出的,所以我剛好有了這樣一個機會。過去,如果不是在日本留學,到日本找工作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光是簽證一項就無法解決。
過去三個月,我一共投了五家公司,都是世界五百強企業(yè)的SE(系統(tǒng)工程師)類型的崗位。每一家公司會有2到4場面試,我最后成功拿到了三個offer。
我個人感覺整個過程非常順利,日本企業(yè)對于應屆生是很友好的,我自己也總結了日本企業(yè)面試中的一些特點。
琪琪豆豆 為了參加日本新卒就職活動買的統(tǒng)一制式服飾。(圖/受訪者供圖)
首先,他們可能會更看重候選人的品質,比如性格、潛力、努力程度等一些“軟實力”方面的東西。我覺得這是跟其他國家很不同的一點,他們好像更喜歡面試者積極努力的形象和性格,而不像國內普遍需要通過各種實習經歷、獲獎經歷證明自己很強,能勝任這個職位。他們更喜歡謙虛的人,這可能跟日本的文化里面的年功序列制度、前后輩文化有非常大的關系。
其次,他們比較重視溝通、語言能力,還有對于公司的忠誠度。我覺得這也和日本一直以來的集體主義文化、“武士道”和“藩主”精神有關。因為日本的企業(yè)大多數是終身雇傭制,福利和待遇也會隨著工作年限的增加越來越好,不會輕易裁員。所以他們很希望求職者有“一生為一個企業(yè)奮斗”的這種忠誠度。
最后,他們幾乎不太要求你的大學專業(yè)對口,相當于這是在畢業(yè)后給你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很多企業(yè)有比較完善的新人培養(yǎng)體系,有三個月到一年左右的培訓期。他們一般會默認你畢業(yè)后什么都不會,通過統(tǒng)一培訓得到公司想要的人才。所以沒有工作經驗的應屆生,反而是最搶手的。
(圖/《墊底辣妹》)
因此我認為,比起真正擁有一些技術壁壘的理科生來說,思想、說話方式都比較柔軟的文科生其實在面試中會有更多操作空間。因為很多企業(yè)的崗位更看重你的人格,而不全是“你會什么”。
最后我選擇了一家跨國IT咨詢的外企,崗位是bridgesystem engineer,主要在跨國的IT項目中扮演一個橋梁和統(tǒng)籌的角色。這個崗位比較看重外語能力,還需要比較豐富的跨文化經驗,以及語言表達和溝通能力。公司就在東京鐵塔下,收入跟福利在日本應屆生中可以算是一流水平。
如果在國內,我可能會成為不太值錢的“粉領”(文科專業(yè))畢業(yè)生。我身邊的朋友大概有六分之一進入大廠,一半左右的人選擇繼續(xù)升學,其他可能在“靈活就業(yè)”。
我覺得自己的確趕上了比較好的機遇,也確實付出了很多努力,比如瘋狂地學習日語,以及很早就意識到自己的文科背景前路有限,考了一些IT相關的證書。我也經歷過對自己感到迷茫的階段,現在算是基本實現了自己的目標,希望之后能過簡簡單單、平平安安、普普通通的生活。
“在國內游戲大廠卷不動了,
想去日本試試看”
我是湖南長沙人,在日本讀的大學本科,專業(yè)是“映像學”,類似于國內的“數字媒體”。
2021年,我從日本畢業(yè)回國,通過校招進入了某國內大廠做游戲策劃。行業(yè)和工作內容我還是很滿意的,因為我本身很喜歡游戲。
秋上一份工作的辦公室。(圖/受訪者供圖)
但是進去之后就后悔了,工作時間確實太長了,996是常態(tài),經常會因為突發(fā)情況加班到凌晨三點。我們做的是手游,基本上每周一小更新、每月一大更新,一旦更新就可能出現新問題,必須要在第二天玩家上線之前把問題解決好。
這份工作的收入是每個月12000元人民幣,十三薪。但無論加班多久都沒有加班費的,好的地方是吃飯免費。做了快兩年,因為公司和國外合作方鬧掰了,我所在的部門總共兩千多人都被裁員了。
之后我休息了一段時間。重新找工作的時候,我發(fā)現自己的本科學歷在國內沒什么優(yōu)勢。當年校招,我就因為學歷被卡了很多次,很多大廠都想要研究生以上學歷。跟我同一批進去的校招生,除我之外的三個人都是研究生畢業(yè),都沒有我專業(yè)對口,月薪卻比我多了兩千塊。
去年10月份,我開始試著找日本的工作,投了有三四十家游戲公司,簡歷階段都通過了,回復也比較快。面試一般是三次,這個過程中我也做了一些反向篩選,最后確定了三個offer。
面試中有一些體驗是此前在國內沒有過的。比如,有一家公司覺得我的“敬語”使用得不夠好。
他們可能認為游戲策劃需要和開發(fā)商或者其他公司的人溝通,如果敬語用得不夠好,可能會影響別人對公司的印象,這讓我覺得還挺離譜的。
同時他們會比較關注你的人品,會問之前在公司里有沒有和人發(fā)生過沖突,會怎么解決。比如,“領導如果讓你做非常不愿做的事情,你會反駁他還是順著他?”
此外,面試中不會問你“談沒談戀愛?有沒有結婚打算?”這類讓女生感到不舒服的問題,有的公司會主動提出有“生理期假”,女生可以選擇坐離空調近還是遠的工位。
最后我選擇了日本一個頂尖的手游公司,它是游戲《賽馬娘》的制作公司,位于大阪。工資比我上一份工作高了不少,月薪換算成人民幣約2萬元,而且可以拿加班費。
秋離職后的辦公室。(圖/受訪者供圖)
目前我還沒有正式入職,但去公司參觀過,整體氛圍還不錯,但我還是感覺可能會比國內緊張一些。也可能因為日本人本來就安靜,我發(fā)現開發(fā)組的人幾乎都坐在工位上不說話。但在我以前的公司,我們開發(fā)部門經常會大聲聊天。
我希望這個公司可以有更多的晉升空間,能讓我在游戲行業(yè)一直走下去。之前在國內,一個領導親口告訴我,女生在游戲行業(yè)最多也就做到主策劃,想當制作人基本是不可能的。但我還是想挑戰(zhàn)一下,看看能不能成為日本游戲行業(yè)里,一個中國出身的女制作人。
“基層崗位非常缺人,
但工資跟不上物價上漲的速度”
我是上海人,初中之前和家里人一起來到日本,后來就在日本上學,畢業(yè)于一所專門學校(職業(yè)技術學校),學的是廚師專業(yè)。
因為家里就是做料理的,他們希望我可以學成以后繼承家業(yè)。我做了三年廚師,但后來發(fā)現料理這行并不好做,勞動時間也很長,就打算轉行,先是去日本松下公司做了“契約社員”(非正式的外包員工)。三年之后又轉行到了現在的工作,在一家手機代理店做手機銷售。如果不加班,這里的基本工資是很低的。
(圖/《只是在結婚申請書上蓋了章》)
第一年我的總收入是500多萬日元(約22萬元人民幣),其中有100多萬都是加班加出來的。我感覺這在日本是一種普遍情況。在我們這種小公司,想要升職就不能休假,想要多賺錢就要每個月加班三四十個小時,除非進入到“大手”(大型企業(yè)),才有比較好的福利待遇。
另一個感受是,在日本工作,你的工資漲幅不會特別大。今年上半年公司說漲工資,我以為怎么也要漲20%到30%,結果老板直接來了一句“全體員工基本工資漲2.1%?!蔽疫€以為是自己日語不好聽錯了。表面上是漲工資,但實際上只漲了幾萬日元,還不如最近的保險所得稅加稅多。
工資漲得慢,但過去的十年內,物價幾乎漲了50%以上。我剛來日本的時候,便利店的冰淇淋103日元,現在要160多。松屋(日本連鎖快餐店)的牛肉飯,十年前280日元,現在要400多日元。所以我經常感覺現在到手的工資還沒有我剛工作的時候購買力強。
另一個是房價,很多東京的塔樓,都差不多漲價到十年前的兩倍。一個普通上班族,要靠自己貸款買房子是非常難的。
目前的就業(yè)市場,找工作確實不難,尤其是基層崗位,非常缺人,比如便利店、料理店這些。但因為工資低、勞動時間長,很多崗位只能招越南、菲律賓、緬甸等等國家的外國人。中小型的公司,只要你溝通沒問題、性格開朗,基本都能通過。
(圖/unsplash)
但大公司的競爭也很大,比如我之前做的松下的契約社員,他們的正社員工資都很高,年薪600萬到700萬日元起步。但他們不招這么多正社員,而是用契約社員,工資都很低,也就不到400萬日元。
我目前這份工作,因為總是要加班,每天晚上差不多9點才能回家,生活不是很自由。賣手機這個行業(yè)以后肯定也是走下坡路的,因為大家慢慢會習慣在網上買手機,店鋪只會越來越少,看不到什么未來。所以我最近正在考慮辭職。家里有兩套房子,我打算存點錢再買一套,試試做個民宿。
校對:遇見
運營:嘻嘻
排版:陳倚
封面:《我,到點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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