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小鎮(zhèn)是英國湖區(qū)的眼睛,最能傳情達意。溫德米爾鎮(zhèn)是睜得大大的眼睛,睫毛撲閃著,眼波流轉(zhuǎn)。家家是深藍灰色青板巖砌的房子,倫敦人家種常青灌木、白玫瑰的地方,他們種一種藍得發(fā)紫的大繡球花。窗簾都撩起來,露出早餐桌椅,深紅的桌布、雪白的骨瓷。凱西克鎮(zhèn)則是熱情里帶點漠然,像女招待的眼神。鎮(zhèn)上酒吧和餐館極多,鎮(zhèn)中心有高高的紀念碑豎在不寬的石頭街面上,兩邊店面一夾,看盡頭的一角藍天和飛過的海鷗,像愛丁堡的遠房表妹——蘇格蘭就在它上面一點。格拉斯米爾鎮(zhèn),則是垂著眼簾,明眸時而一轉(zhuǎn),清亮極了。
想親近湖水,可以驅(qū)車在湖邊小駐,也可以租輛自行車在沿湖公路上游蕩。我們選擇坐公共汽車,555路、599路從溫德米爾開到格拉斯米爾,車程約40分鐘,雙程票價8.3鎊。去格拉斯米爾鎮(zhèn),是因為它的鎮(zhèn)區(qū)離湖水最近,似乎舉步就到了。果然,在鎮(zhèn)上旅游中心拿了張路線圖,繞著格拉斯米爾湖走了一圈,3.5英里,需2小時。
我們是路上僅見打傘的人,別人多穿海軍藍的及膝連帽尼龍雨衣。幾分鐘內(nèi)便有幾張紅潤臉龐迎面而過,男女老少都有。招呼的技巧要把握得好,不能像在北歐不打招呼,也不能像在南歐老遠就招呼,而是要先控制視線不過早接觸,最后擦肩而過的一瞬才微笑致意。
雨的灰色,滴答滴答滲到瀝青路面里。上山的路,一邊是高樹滿坡,一邊是滑石片疊就的圍墻,攀爬著藤蔓和蕨類植物。濕潤的石頭是藍灰色,上面除了苔痕,還有種地衣蘚。它干燥時灰白干癟,一遇雨水就泛出暗紅、赭黃各色。不消多久,格拉斯米爾鎮(zhèn)已經(jīng)在我們下方,一片灰黑相雜的屋頂,上面是蘊滿雨水的天空,再看蒼翠山坡鎖起的那泓水,使人憐惜。
女友說:“真美啊。”我心中跟著念:“停一停吧,停一停吧?!蔽覀兣恼?,后面走上來一個老太太,我和她說:“多美啊,不是嗎?”她猶豫了一下,走近來和我們聊天?!白蛱斓臒崽鞖庹媸强膳掳。€是這樣的雨天好!”寒暄了一刻,話頭收住了,她告辭前行,我們接著觀景。
雨小了些。我說:“沒有風,咱們往樹下走,不必打傘了。”話音剛落,前方一聲巨響,并有空空數(shù)聲。難道老太太摔了一跤?不可能這么大動靜啊。我們走過去,老太太激動地說:“天??!”前面,一棵大樹把路面攔腰截斷,碎了一地白茬,幾根枝干帶著茂密的樹冠,翹起半人多高。沒有任何預(yù)兆地,它轟然倒地,栽在老太太面前。雨水、苔蘚、木頭和新土的氣息混在一起了。
一輛小紅車開過來,老太太晃動兩臂。車里一顆年輕的腦袋探出來,倒吸了一口冷氣:“上帝啊!這可怎么辦!”后面的車又多了一輛。老太太現(xiàn)在把握了話語權(quán)和交通指揮權(quán),忙著呢。年輕司機撓撓頭,向那一大堆爛木頭走去。我們少不得收了傘,雙手揪了根四五米長滑膩膩的樹枝,拉著拽著,把它們搞到路邊,踢開碎木頭,清理出可以通行的路面。如果我們不停下張望,如果不叫住老太太和我們聊天,現(xiàn)在就是別人來清理我們了。
經(jīng)過魏克農(nóng)莊,詩人華茲華斯經(jīng)常走這條道來看住在這里的麥克瑞司一家。我們看健步在前的老太太下了主干道,也跟著下了馬路,走進了樹林。高樹蔽空,雨水在地面漫過,土層里含了豐富的砂石,踩上去平穩(wěn)。林間地面時見殘斷的樹干,覆滿青苔。在淅瀝的雨聲中默默行走,覺得這一切有些過于奢侈了。
開始氣喘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走過了這片覆蓋樹林的山坡,小徑的盡頭有個矮矮的鑄鐵閘門,叫“接吻門”。閘門有個暗鉤掛著,走過去后把它原樣鉤好。這些野地里的小裝置,也許是幫助游人確定路線的,別有一種情味,不多,不少。前方就是漫野蕨類,而我們已經(jīng)在山坡高處,這里是羅佛瑞格高廊。從這里看下面的格拉斯米爾和羅茜河水,是個海馬形,河水是幽雅的長尾巴,蜿蜒卷去隔壁的瑞達爾湖了。不知道什么時候雨停了,白煙從對面山巒上裊裊升起,不食煙火般,卻是人間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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