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齡留學現(xiàn)象正進入井噴期。
據(jù)胡潤研究院調(diào)查顯示,在計劃送子女赴國外讀書的高凈值人群中,有四成計劃在高中時送子女出國留學。
僅以美國為例,赴美低齡留學(初高中)人數(shù)從2011年的8000多人飆升至2016年的5萬多人,預計到2021年人數(shù)將近15萬人。
選擇低齡留學,對每個家庭來說都是艱難的抉擇。
遠赴重洋,意味著孩子不僅要面臨青春期的沖動和煩惱,還要克服語言障礙、文化差異、學業(yè)壓力的困擾。
爸爸留在國內(nèi)賺錢、媽媽辭去工作陪讀。“假單親”的生活讓本就面臨不確定性的家庭關(guān)系橫生枝節(jié)——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成為壓垮陪讀媽媽的最后一根稻草。
陪讀的痛苦,是新手的必經(jīng)之路
住大房子、打理花園、操心孩子的一日三餐——在很多人看來,陪讀媽媽的生活便是如此令人艷羨。只有真正走近她們,才會發(fā)現(xiàn)光鮮背后的痛苦與無奈。
Saprina,北京人,48歲,陪讀6年。這段日子,讓一個曾經(jīng)什么都靠保姆的“小女人”,磨礪成“什么都不挑”的媽媽。
Saprina全家移民新西蘭,但因為丈夫常年在國內(nèi)工作,一家人聚少離多。今年趕上疫情,每年兒子放暑假時回國的計劃只得擱置,“好在早就習慣了”。
偶爾Saprina會感到落寞。在新西蘭疫情最嚴重的3月,她每天都在朋友圈分享自己在隔離期的狀態(tài):
“第四天,北京鄰居家發(fā)來照片,玉蘭花已經(jīng)開了,春天來了,好朋友說她想家了。今天的主食是包子,在這遙遙無期的日子里,多了一絲絲思念。”
Saprina的兒子在樂團演出。/受訪者供圖
出國前,Saprina家里有兩個保姆,自己每天做美容、到處玩,很是舒服。一到新西蘭,所有家務(wù)自己全包,還要帶孩子,她很不適應(yīng)。
她永遠忘不了2014年剛來新西蘭陪讀時的感受:“當時孩子爸爸陪我倆到這兒,待了十多天就回北京。忙完飛回來,差不多兩三個月又走了,那時候心情特別不好,動不動就想哭?!?/p>
因為租住在奧克蘭市中心,周圍都是當?shù)厣习嘧澹Z言不通的Saprina很難結(jié)識朋友。
“當時真是連生病都不敢,不知道怎么看病。不敢出去,又怕導航壞了,找不到回家的路?!?/p>
她第一次和陌生人發(fā)生交集,是在新西蘭政府為新移民和難民組織的英語培訓課上。Saprina說:“那邊沒有一個中國人,大家來自不同國家、說不同的語言,我們只能連比劃帶說,可好玩了?!?/p>
在這種時刻,兒子反而幫了她很多忙:“寄來的信我看不懂,都得他幫忙看。如果有人來電話,我就緊張得不行,不知道怎么說,只好趕快讓他聽,其實當時他只能聽個一知半解?!?/p>
陌生的語言、街道、文化,幾乎沒人可以尋求幫助,既要獨自照顧年幼的子女、努力維系夫妻感情,還要在這種日子里找到可持續(xù)的意義——
這些橫亙在新手陪讀媽媽面前的重重關(guān)卡,讓她們糾結(jié)又無助。
也有人選擇積極面對這些問題。43歲的Caroline是一位學語言出身的外企白領(lǐng),她很快在異鄉(xiāng)找到了一個既能緩解自己壓力又能進一步了解兒子的方式——進修心理學。
2017年,她成功申請到了奧克蘭一所大學的非全日制心理學專業(yè)的本科學位的offer。
盡管帶孩子和學業(yè)的雙重壓力讓Caroline忙碌,但她很享受這種充實。
“我的同學都非常年輕,和我兒子歲數(shù)差不多,他們都管我叫姨,一起學習、做作業(yè)。我通過他們了解了許多年輕人的想法,這樣比較容易跟我的孩子產(chǎn)生共鳴。”
為了更好地調(diào)節(jié)天性強勢和敏感的兒子的心理,Caroline還專門選修了青春期心理學的課程:“我想學會用一些方法幫助他做調(diào)整,不能說百分之百幫助他成長,但我覺得還是有幫助的?!?/p>
私校考驗孩子,也考驗媽媽
位于奧克蘭北岸的Kristin是一所頂級私立中學,除了頂尖的硬件設(shè)施,這里還是新西蘭第一個引入國際文憑課程(IB)的學校,受到許多華人家庭青睞。
在公立初中讀完7-8年級后,Saprina為兒子選中了Kristin。
要想進入Kristin,成績、特長和推薦信只是最基本的入學申請資料。Saprina自幼學習舞蹈,到新西蘭后偶爾去社區(qū)中心教舞蹈,結(jié)識了Kristin華人家長協(xié)會前主席Jane。
有Jane的推薦,加上兒子的大提琴特長,通過學校筆試、校長面試后,Saprina的兒子幸運地進入Kristin就讀。
Kristin學校是一所男女合校的私立綜合學校,位于新西蘭北岸的阿爾巴尼。
這所私立高中每個班只有二十多人,幾乎沒有班級概念,每門課按難易程度分班授課。從小學習打網(wǎng)球和拉大提琴的兒子成績優(yōu)異,還和同班同學組樂隊,與三位分別來自上海、美國、新西蘭的男孩一起表演。
Saprina覺得欣慰:“四個孩子都在快班,兒子會跟我說誰考試得多少分,我一看成績跟他差不多,多半都是滿分?!?/p>
和Saprina相比,她的朋友Jane在奧克蘭華人圈里更加有名——Kristin華人家長協(xié)會前主席、新西蘭旗袍總會副會長、2018國際亞洲太太選美大賽冠軍、2018新西蘭太太選美大賽冠軍……
但讓Jane為更多人所知的,是因為她培養(yǎng)出一雙非常優(yōu)秀的兒女——大兒子在墨爾本大學讀牙醫(yī)專業(yè),小女兒以IB44分(滿分45分)的優(yōu)異成績考取了牛津大學生物化學系。
Jane的小女兒Cynthia除了喜歡研究廚藝和畫油畫,還有許多“女漢子”才有的愛好——騎馬、射箭、踢足球……
愛好廚藝的Cynthia在14歲那年為了完成學校布置的個人項目,自己編寫、拍照并用排版軟件制作了一本中餐食譜,成功出版。食譜里收集了糖醋排骨、包子、月餅、炒飯等食物,詳盡記錄了制作步驟。
Cynthia在學習廚藝。/受訪者供圖
Cynthia之所以如此擅長廚藝,大約是受到了“廚神媽媽”Jane的影響。廚藝高超的Jane在來新西蘭陪讀前就在廣州教廚藝課,來到新西蘭后更是憑借這一點打開了社交圈。
Kristin鼓勵家長、孩子與學?;?,經(jīng)常組織家長參加各種各樣的活動,比如義賣和國際食品節(jié),媽媽們帶著孩子烹飪食品,然后將義賣收入捐給學校。熱心學校事務(wù)并擅長廚藝的Jane因為經(jīng)常參與這些活動加入了學校的志愿者組織和家委會。
作為學校家委會的理事,Jane負責聯(lián)系近500位中國家長。為了讓家長與學校之間更好地溝通和連接,Jane曾在新生入學時專門請了同聲傳譯,讓校長為中國家長做入學須知培訓。
做家委會理事多年,Jane見過太多因中西文化差異,導致孩子在處理人際關(guān)系出現(xiàn)問題的例子,有件事讓她印象很深:
三年前,一個在Kristin讀十年級的男孩與同學發(fā)生矛盾,對方喊了一群人,搶走了男孩的書包,雙方發(fā)生肢體沖突。
斗毆在新西蘭私立學校是嚴重行為,學校的處理方式極其嚴厲,就是立即開除——盡管孩子媽媽花了很多錢找律師辯護,但學校還是讓他離開。
在這個過程中,孩子的媽媽沒有責備過兒子,而是反復安慰他:“我們是一家人,所以我們要站在一起,面對挫折”。為了盡快擺脫負面影響,她帶著孩子搬到另外一個區(qū),重新開始生活。
盡管如此,這件事給孩子身心帶來的創(chuàng)傷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療愈。很長一段時間里,孩子在公共場合都會緊張。后來,孩子的媽媽給他找了心理醫(yī)生,治療大約持續(xù)了半年。
“其實男孩子在成長過程中,尤其是青春期需要得到爸爸的支持和鼓勵。因為孩子爸爸在國內(nèi)工作,我?guī)拖瘛賳斡H’,孩子可能比較沒有安全感,受到威脅時,他的反應(yīng)可能過于激烈。”這位媽媽告訴Jane。
這件事發(fā)生之后,孩子的爸爸調(diào)整了工作節(jié)奏,一年至少有一半時間和他們母子待在一起。
如今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三年多,這個家庭也逐漸走出陰影。在新學校,這個一向因為學習成績不大好而自卑的孩子終于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閃光點——籃球。
籃球成為這個孩子保持友誼、建立自信的新支點。“盡管住得離原來學校比較遠,他和同學一年才見一次面,但他們還是玩得很好?!边@位媽媽對Jane說。
陪讀,更重要的是陪伴
不同于許多國內(nèi)的“全能陪讀媽媽”,恨不得孩子的生活、學業(yè)、特長全部自己一手抓,無論是Jane還是Saprina,從來沒有變成“媽媽學霸”的愿望。
Jane幾乎沒有在學業(yè)上給過兒女壓力,甚至常以“學渣”自嘲,為他們疏解壓力。
在強者如云的牛津大學,Jane的女兒感受到巨大的壓力——
牛津大學的傳統(tǒng)是,本科一年級結(jié)束時進行排名,前30名才有機會穿學霸袍,和院長吃飯。成績不好,則可能被勸退或重讀。
“我女兒在牛津第一年時壓力非常大,她說:‘媽媽,我每一分鐘都在努力,怕明年這時候我站不到這個位置上’”。
Jane回憶,有一次,女兒考完試,半夜1:30打電話過來,上來就哭。Jane在女兒平復心情之后了解到,女兒因為前一天的數(shù)學考試沒做完,考砸了。她估計那門課考不到70分。
“我就跟女兒說,這門考完就算了,無所謂的,你不行別人也不行。后面還有兩門,應(yīng)該放松心情把后面兩門考好?!盝ane這樣寬慰女兒,“我女兒聽了這話一下子就笑了,她說我那股學渣勁兒又出來了。”
同樣,Saprina對兒子也更強調(diào)陪伴。兒子對經(jīng)濟十分感興趣,夢想中的學校是美國的伯克利大學或英國的倫敦政治經(jīng)濟學院。這個Saprina幫不上忙,但“在他需要我時,我會陪他聊聊天、散散步”。
讀私立高中學費不菲,母子倆每年各種花銷加起來高達30萬元人民幣,但Saprina從未想過兒子一定要“掙大錢”“出人頭地”。
Saprina說:“我希望他回奧克蘭大學當個老師,這樣有寒暑假,能待在我身邊。我培養(yǎng)半天兒子,結(jié)果培養(yǎng)沒了,最后自己都找不著他,也看不見他,那有什么意思?”
Saprina的兒子喜歡北京,想過未來要回來發(fā)展。/受訪者供圖
但15歲的兒子有自己的主意。雖然不確定自己未來從事的職業(yè),但兒子一直想回北京發(fā)展,“他到現(xiàn)在還是特別喜歡北京,一到放假就嚷嚷回去。我說你回去干嗎?他說想吃冰棍和大紅果,喝北冰洋和老酸奶,這邊都沒有”。
對眾多在外的華人孩子來說,如何看待自己的國籍與歸屬一直是個問題。“你是哪國人”的問題,一直困擾著Caroline的兒子。
起初,Caroline的兒子總覺得自己和當?shù)厝四睦锒疾灰粯樱浅<m結(jié)。“青春期是一個劇烈變化的過程,他的自我認知變化非???。
經(jīng)過第一年的掙扎之后,他覺得要融入主流,開始排斥自己的華人背景,所以拼命結(jié)交外國朋友;
到了今年則開始慢慢疏遠外國人,回歸華人孩子的圈子。” Caroline如此分析兒子的變化。
Jane的兒子和女兒從來沒有為此而糾結(jié):“我女兒一直都對別人說‘我是出生在新西蘭的中國人’。”這與Jane的教育分不開。
她給孩子做醬牛肉、叉燒,放在午餐盒里。因為Jane做的中餐好吃,女兒Cynthia的學校有一個外國老師,每天都會特意走過來看看她今天吃什么——看了一年,每次都嘖嘖稱贊。
作為學校家委會的理事,Jane是不少家?;顒拥慕M織者。/受訪者供圖
Cynthia特別喜歡喝粥。Jane問她:“你喝粥同學會不會笑話你?” Cynthia很坦然:“我才不管他們笑不笑話?!?/p>
于是,Jane經(jīng)常給女兒煲放了排骨、生蠔、干瑤柱的粥。當Cynthia打開保溫盒時,豬骨粥香氣四溢,外國同學都在問是什么這么香。
“有些媽媽跟我說,孩子帶中餐,外國人會看不起的,其實并沒有。如果自己孩子吃中餐都覺得不好意思,那就太沒自信了?!盝ane說,“不管孩子在哪兒出生、英語再好,都是中國人。如果他不認為自己是中國人,這多可悲?!?/p>
Cynthia在廣州讀了五年國際學校,中文沒有問題。她和Jane保持著用中文交流的習慣——雖然她和哥哥只對媽媽說中文。
“我跟孩子們說,不是我聽不懂英文,但你們跟我交流,必須用中文。好多孩子用英文回應(yīng)媽媽,我覺得這是慣出來的。”Jane說,“因為你是中國人,就這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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