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2012年的香港國際電影節(jié)“大師微電影”項目,曾請來顧長衛(wèi)、許鞍華、蔡明亮、金泰勇、黑澤清等導演探索電影的更多展現方式。2015年,“大師微電影”項目請來了伊朗導演莫森·瑪克瑪爾巴夫(Mohsen Makhmalbaf),這是他第一次踏上中國的土地。
《房客》,這是莫森獻給香港電影節(jié)的作品,也是他在中國上映的第一部微電影。另一部詳細描述他監(jiān)獄經歷的電影是1985年的《抵抗》(Baykot)——這部電影讓全世界關注到年輕的莫森。
1974年,17歲的莫森因刺傷一名警察,被當局判處死刑,由于未成年改判服刑五年。五年的監(jiān)獄生活改變了莫森的人生觀。出獄后的莫森加入名為“伊斯蘭傳播組織”的藝術家團體,走上電影救國之路。
在這部電影中,你能看到伊朗青年猙獰的面孔與螺旋槳的轟鳴聲糾結在一起,全身不可控地抽搐?!奥牭街鄙w機的聲音會引發(fā)抽搐,因為這聲音讓他回憶起在伊朗受折磨的痛苦。”莫森說,“我曾經在監(jiān)獄里待過,左腿幾近殘廢,我要重現監(jiān)獄里的遭遇。”
二十年后,當他在香港回憶起這個成名作時說:“為什么我要(為入獄)感到羞愧?我在監(jiān)獄里抗爭,是為了自由和民主,我為此而自豪?!?/p>
莫森曾在阿富汗拍戲。工作正在進行時,轟炸機呼嘯而至,恐怖組織投下炸彈。一人死亡與二十人受傷并沒有讓莫森劇組陷入恐懼。“轟炸過后,我們繼續(xù)拍。我們還可以到別的國家去拍?!蹦f,“他們可以殺一個人,但他們沒法取締電影院。他們殺了一個導演,會有更多人去當導演?!?/p>
在伊朗,有成千上萬個電影制作人。他們之中的一些人已經在監(jiān)獄里,還有一些為了拍電影而流亡他國。
莫森用電影展現世界對于流亡者的視若無睹。
戰(zhàn)爭讓成千上萬的伊朗人流亡世界各地。去年莫森拍攝《總統(tǒng)》時,在多個國家看到這些流亡的同胞?!八麄兯趥惗氐拇篑R路上,甚至連一塊面包都吃不上。”這樣的觀察讓他開始構思一個伊朗流亡者的故事。
在電影中,一位臉上刻有深深傷痕的伊朗青年的工作,是照顧一個坐輪椅的英國老太太和她的一條盲犬,以及帶一對英國盲人男女到河邊參觀英國女王的巡游。盲人是莫森諷刺世界最好的幫手。
“我用盲人,因為他們看不到這個世界。盲人要去看英國女王的巡游,是在說明,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在他們身邊發(fā)生,他們卻視若無睹,就像所有的倫敦人對流浪在他們身邊的伊朗難民視若無睹一樣。”在1983年的《兩眼雙盲》(Two Sightless Eyes),以及1998年的《萬籟無聲》(Sokout)中,莫森講述的同樣是盲人的故事。
下一個鏡頭里,流亡者終因全身不可控的抽搐而倒地,一覺醒來,游行隊伍遠去,盲犬和盲人也找不到了。坐輪椅的房東太太最終把他拒之門外。“她的拒絕,并沒有好與不好的道德批判,因為她只是一個房東,她租賃整個世界,她代表了權力?!?/p>
而莫森去年的新作品《總統(tǒng)》,則描述了另一種類型的流亡者:一個獨裁者被顛覆政權后的流亡生活。
“即使你是一個總統(tǒng),你能改變的也并不多,前一秒你的手下還在給你鼓掌吹捧,下一秒他們可能就成為要逮捕你的敵人?!蹦獮楠毑谜哒蔼毑谜咭膊灰欢ㄊ且粋€壞人,他只是一個角色,換了任何人在那個位置都一樣?!?/p>
故事還是紀實,在莫森的電影里經常讓人無法辨別?!澳阒朗裁词虑榘l(fā)生了嗎?在那個地方,成千上萬的人死了!”莫森感慨,“印度的甘地,南非的曼德拉,他們有不同的理念,但問題的核心不在一個領導人,而涉及到社會的規(guī)則、文化以及道德?!奔词雇品?,“沒有任何改變會發(fā)生,所有的東西都是一樣的,甚至更糟糕”。
莫森的電影想要表達的是:“復仇并不能帶來公正。我們不能把社會的希望寄托在一個人身上,即使這個人是總統(tǒng)。我們要改變的是文化?!?/p>
在《總統(tǒng)》里,與流亡的老總統(tǒng)共同流浪的是一個小孩:“小孩是善良的,總統(tǒng)是世故的。小孩是總統(tǒng)的過去,總統(tǒng)就是小孩的未來?!?/p>
莫森認同人性本善:“人本來是善良的,但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和不良的教育一點點地把本性善良的人變壞。孩子們被放在一個競爭的環(huán)境中,他們?yōu)榱诉m應環(huán)境,不得不變得自私和殘酷?!?/p>
莫森的電影就像一面鏡子,他希望用電影來改變伊朗。
這是莫森第一次來中國。在此之前,莫森通過中國電影來了解中國的政治和文化。“過去二十年,中國有很多好電影?!蹦谜维F實題材的影片,喜歡看陳凱歌和賈樟柯的作品,他看的第一部中國電影是英語版的張藝謀的《菊豆》。
他會去小市場買DVD,這也是他認識中國電影的途徑。在伊朗,盜版DVD大概1美元一張。成百上千的小商販在地下DVD市場里討生存——冒著被抓入監(jiān)獄的風險:“抓了一批,第二天又出來一批。這是一個不會結束的游戲。我們在制造電影,他們在賣,警察再抓住……如此循環(huán)往復。永遠不會停止?!?/p>
在莫森看來,伊朗現狀的核心原因在于:“傳統(tǒng)宗教的勢力非常強硬,比如說我們的婦女出門都要蓋上自己的臉。我們生來應該是為了今生的美好生活,而政府卻把希望寄托在人死后的美好生活中,把精力用在壓抑今生的生活?!?
在伊朗,拍電影有各種各樣的限制:“不能有性,不能有暴力,不能有政治。我們有思想的限制,有文化的限制,有人的限制。有些時候,只要領導說,他不喜歡這個人,他就會把你的名字放進黑名單。甚至不能用某個演員。”
莫森想要用電影來改變伊朗現狀。“二十多年前當我在監(jiān)獄的時候,我就在思考這個問題。即使推翻了政府,成了總統(tǒng),你也不能改變社會現狀,這是我要在《總統(tǒng)》里表達的。我們需要改變文化。所以我離開了政治斗爭,我開始拍電影,我要改變人們的觀念?!?/p>
莫森的一家都是導演,他的妻子,他的女兒和兒子。莫森的一家也都是演員,他的兒女們都曾經出現在他的作品之中。瑪克瑪爾巴夫電影公司還有自己的電影學院,是伊朗電影業(yè)人才輸出基地。
在這些伊朗的年輕人身上,莫森看到了希望:“他們用手機來拍電影,再將作品傳到互聯網上。沒有人可以控制人的思想,互聯網無所不在?!?/p>
莫森想要通過電影達到的最終目的,是改變文化:“電影比政治更有價值,政治變革總是短期的,但文化的影響是深遠的?!?
莫森將他的電影比喻成一面鏡子:“我希望這面鏡子能照出伊朗人的現實生活。他們在看我的電影時,就像在看鏡子一樣,他們看到的是自己的現實。”薩米拉·瑪克瑪爾巴夫是莫森的長女,她在2000年的電影作品《黑板》(Takhté siah)講述了一個伊朗教師的故事:老師背著面積數倍于身體的黑板,游蕩在伊朗光禿的山野之間,尋找愿意跟他學寫字的人。
或許,在這部電影中,莫森看到的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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