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能辟邪驅(qū)鬼這點來推斷,門神的長相總得兇神惡煞,魑魅魍魎才不敢進門。
東北過年一般貼福字,我奶奶家的鄰居貼門神尉遲恭和秦瓊。他家姓秦,開浴池的——這是一個諧音梗。有趣的是他家把秦瓊叫秦叔寶,尉遲恭叫尉遲敬德,那不是顯擺有文化,也是諧音:一是怕窮;二是避災,確實有人在他家浴池里出過恭——我小時候就經(jīng)常在里面放水。
秦瓊和尉遲恭成為門神大約在明朝,此前的門神花樣繁多。門的作用是對外防御、對內(nèi)保護,先民因而對門產(chǎn)生了崇拜和依賴心理,在避風遮雨之外,古人還希望門能辟邪禳災、保安護全,門神就此出現(xiàn)。在中國,門神第一次被記載是在《禮記》:“王為群姓立七祀:曰司命,曰中霤,曰國門,曰國行,曰泰厲,曰戶,曰灶。”此時門神只是抽象的神祇,并無指定人選,到漢朝有了具體人選——神荼、郁壘。他們?nèi)脒x的一個原因是脾氣兇,王充在《論衡》中引《山海經(jīng)》的介紹:“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壘,主閱領(lǐng)萬鬼。惡害之鬼,執(zhí)以萎索而以食虎?!备匾脑騽t是他們手上的道具,東漢《風俗通義》曰:“上古之時有兄弟二人荼與郁,用度朔山桃樹以制百鬼?!敝拔业膶诰蛯戇^,中國人認為桃木有辟邪驅(qū)鬼之效。
總之,中國人認為,神、郁和桃木站在門口,魑魅魍魎之輩就不敢進門——第一代門神形象就此出現(xiàn)。門神制作簡便,蔡邕《獨斷》曰:“十二月歲竟,乃畫荼、壘,并懸葦索以御兇。”兩位門神的長相從河南密縣打虎亭的漢墓畫像可窺一斑:“短袖上衣,系長褲,雙臂相交,手中各按一虎。二神之雙目,一遠矚,一低察,如覓鬼魅之形跡?!备鞯亻T神形象不一,共性是面貌怪異、兇殘。打虎亭墓主是漢代弘農(nóng)太守張伯雅,屬于權(quán)貴階層,普通民眾用的則是簡易版門神:選東南方向的桃木刻成木人即可。更簡化的是取A4紙大小的桃木板,一分為二各寫兩神之名:“以桃印長六寸方三寸,五色書如法,以施門戶?!薄霸┰焯野逯鴳?,謂之仙木。即今日桃符也,其上或書神荼、郁壘之字?!?/p>
門神以桃木雕刻,或在桃木上書畫的做法一直延續(xù)到宋代。隨著雕版技術(shù)日益成熟,紙張印刷的門神在宋代開始普及。此時雖然還是神、郁二人主演,形象卻起了變化,從面目猙獰的打虎莽漢變?yōu)榕z戴盔的威嚴將軍。這一轉(zhuǎn)變和宋與契丹、黨項、女真之間的持久戰(zhàn)爭不無關(guān)系,軍政活動影響了民俗形態(tài)。這為秦瓊、尉遲恭的上崗打下了基礎(chǔ)。
明清時代,秦瓊、尉遲恭成為主流門神。據(jù)《清嘉錄》:“夜分易門神。俗畫秦叔寶尉遲敬德之像,彩印于紙,小戶貼之?!眱扇说纳蠉?,有賴于戲曲、小說的助力。《西游記》第十回說唐太宗未能阻止魏征殺涇河老龍,后遇鬼,“拋磚弄瓦,鬼魅呼號”。秦瓊與尉遲恭為太宗看門,鬼懾于他們的威望,消停了。后來太宗命人把兩位將軍的畫像貼在門上,效果依然,自此兩人成為門神。行筆至此,筆者憤慨并沮喪,“鬼魅呼號”的情形與我家小區(qū)廣場舞一般無二。可恨小區(qū)的看門老頭管不了廣場舞,不但不管,還色瞇瞇欣賞。
第二代門神的面貌如何?秦瓊、尉遲恭雖是真實歷史人物,但新舊唐書都沒有描述其相貌。若從照片貼在門上能辟邪這個角度推演,兩人長相應該也像前任一樣不堪到無從恭維的。吳承恩大概也同意我的推斷,所以《西游記》里這樣描寫:“頭戴金盔光爍爍,身披鎧甲龍鱗。護心寶鏡幌祥云,獅蠻收緊扣,繡帶彩霞新。這一個鳳眼朝天星斗怕,那一個環(huán)睛映電月光浮。他本是英雄豪杰舊勛臣,只落得千年稱戶尉,萬古作門神。”只寫眼睛,面貌不著一筆,讓人覺得兩位像微信logo。
前任門神也沒有退休,亦有預備梯隊。清代《燕京歲時記》載:“門神皆甲冑執(zhí)戈,懸弧佩劍,或謂為神荼、郁壘,或謂為秦瓊、敬德。其實皆非,但謂之門神可矣?!笨芍灰茯?qū)鬼鎮(zhèn)邪即謂之門神,形象和名稱是無所謂的,有些地方還把趙云馬超、岳飛岳云當作門神呢。我到南寧后,發(fā)現(xiàn)此地商鋪用的是白天看不見、晚上拉出來的卷簾門,貼的門神是沙師弟。問老板緣由,答曰:“卷簾大將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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