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莎士比亞在《亨利五世》里寫到一位法國公主,她想學用英語說“腳”和“長袍”這兩個單詞。但是教師說出的答案讓她感到困惑,她把“foot”(腳)聽成了法語的“foutre”(性交),把“cown”(長袍)聽成了“con”(陰道)。
卡薩琳:腳(le pied)和袍子(la robe)你怎么說?
阿麗斯:De foot,小姐;et le coun.
卡薩琳:De foot,et le coun?啊,老天爺!這些是壞字眼,粗野,不雅馴,高貴婦女是不宜使用的。無論如何,當著法國的貴族面前我是不肯念出這幾個字的。呸,le foot,et le coun.
——梁實秋譯文
這么一個葷段子,大文豪寫得津津有味。大學者斯蒂芬·格林布拉特在獲得交口稱贊的《俗世威爾——莎士比亞新傳》里說,“即使這些內(nèi)容本身并不真正有趣,四百年后它們?nèi)阅芤鸪猿缘男β暋薄?/p>
他說對了。黃色笑話是生命力最久遠最旺盛的文體之一,也是所有人都喜聞樂見的事物。作為16世紀末17世紀初倫敦競爭超級激烈的商業(yè)性娛樂業(yè)的勝利者(每天要吸引至少1500個到2000個觀眾買票入場看戲),莎士比亞懂得怎么抓住觀眾的心,他懂得我們內(nèi)心深處最隱秘也最強大的恐懼與欲望,懂得什么能讓我們哭,也懂得什么能讓我們笑。同時代有另一位了不起的劇作家叫本·瓊生,斯蒂芬·格林布拉特說本·瓊生“給他的羅馬劇和古典風格的假面劇添加學究式的腳注;莎士比亞則帶著笑容信手寫些不正經(jīng)的東西”。
即使是憂郁的丹麥王子,也時不時說一些風話?!豆防滋亍返谌坏诙埃防滋鼐屠鲜茄b瘋賣傻地挑逗奧菲利亞——
哈:小姐,我可以躺在你的大腿檔里去嗎?
(躺在奧菲利亞的腿上)
奧:不,殿下。
哈:我的意思是說,把我的頭放在你的大腿上面。
奧:好,殿下。
哈:你以為我撒野嗎?
奧:我不以為什么,殿下。
哈:那倒是妙想天開,躺到小姐的兩條大腿中間。
奧:什么是妙想天開,殿下?
哈:沒什么。
“躺到兩條大腿中間”(lie between legs),光從字面就能看出還有什么別的意思了。難怪奧菲利亞羞得說:“你太輕薄,你太輕薄,我要看戲了?!狈旁诮裉?,任誰都會把“把我的頭放在你大腿上”看作最赤裸的求歡啊。
何止莎翁,劇作家也愛寫一些“不正經(jīng)的東西”。
羅念生譯阿里斯托芬喜劇《阿卡奈人》,第四場說的是墨伽拉人來到狄開俄波利斯的個人市場,把兩個女孩當作豬來賣,兩人對話道——
狄開俄波利斯:那你帶的有什么呢?
墨伽拉人:地母祭用的小豬婆,“細皮白肉”。
狄開俄波利斯:你說得妙;拿來看看。
墨伽拉人:它們才長得好呢。你喜歡就摸摸看。多么肥美呀!
狄開俄波利斯:這到底是什么玩意兒?
墨伽拉人:我敢對宙斯賭咒,全是好肉。
狄開俄波利斯:什么?哪里會有這等貨!
墨伽拉人:墨伽拉的道地貨。難道這不是細皮嫩肉種嗎?
狄開俄波利斯:我看不像,不像那路貨。
羅念生在“細皮嫩肉”后注解:“由于‘小豬’一詞在希臘文里的雙關(guān)意義,以下一大段笑話都是飲食男女雙關(guān)?!?/p>
從“小豬兒,你趕快說話呀!你不想說話嗎?小婊子,你不作聲嗎?”等語句,我大致猜到,“‘小豬’一詞在古希臘文里的雙關(guān)意義”不外乎妓女之類。
用依迪絲·漢密爾頓在《希臘精神:西方文明的源泉》里說的,這是“一些甚至會讓拉伯雷感到臉紅的笑話”。這本書里恰好有一段話是說到阿里斯托芬的:
“他是那么直言不諱,那么大膽,那么無恥,讀完他的作品,你會覺得粗俗不過是生活的一部分,是最可能產(chǎn)生幽默的一部分。阿里斯托芬的劇中沒有下流的偷窺者,也沒有捂著嘴說壞話的人。他用最平常最明白的話毫無羞恥地表達所有的事情。建立在原始的自然需要的基礎(chǔ)上的生活看上去是粗鄙、俚俗的,但從來也不骯臟、腐朽。他的劇中從來沒有墮落、頹廢的氣息。這是一個雄武的時代,身強體健的希臘人可以為任何滑稽與幽默開懷大笑,無論那是高雅的還是粗俗的,當然主要是粗俗的。”
至于文藝復(fù)興時期的大師們,更是個頂個的葷段子高手。就拿薄伽丘來說,我們讀大學時常逗趣的“地獄關(guān)惡魔”的那個著名黃色笑話,就出自《十日談》。
“那姑娘的地獄從來沒有關(guān)過魔鬼,開始時很痛,于是她對魯斯蒂科說:‘我的神父,這個魔鬼真是一個罪惡的東西,是天主的敵人,就連把它關(guān)進地獄時,它還要傷人,它真應(yīng)該受到懲罰?!⒆?,以后它就不會這樣兇惡了?!癁榱酥品@個魔鬼,魯斯蒂科把它連續(xù)打入地獄六次,直到魔鬼再也不斗志昂揚,這才下床休息?!?/p>
可以想象,21世紀的大學生和14世紀的市民面對這段文字,同樣會笑到發(fā)瘋。后者獲得了尊重人性的啟示和打破宗教桎梏的勇氣,而前者則領(lǐng)略了古典名著最平易近人的那一面。
不過現(xiàn)代文學作家就不大熱衷于講段子了。他們或許更大膽地描寫性行為,但講笑話這件事可能顯得過于卑躬屈膝,或者太一覽無余了。所以我們可以輕易找到大段大段的性描寫,但它們都無甚趣味。
倒是有一本小書,整本書都像一個令人忍俊不禁的喜劇片段。那就是美國后現(xiàn)代作家羅伯特·庫佛的《打女傭的屁股》。這名字讓人想起瑪吉·吉倫哈爾和詹姆斯·斯派德主演的那部《風流老板俏秘書》,情節(jié)倒是確實差不多:女傭每天早上進入男主人的臥室收拾房間,但無論她如何努力,總是會產(chǎn)生千奇百怪的失誤和遺漏,男主人就會按照一本手冊的指示嚴格地對她進行懲罰——鞭打她的屁股,而她也心甘情愿地接受,兩人彼此服從于他們的準則,盡管內(nèi)心都無比渴望脫離這樣的局面,但這個奇怪的機制卻永遠無法擺脫,“她并不喜歡被鞭子規(guī)范,他也不喜歡,至少她是這么想,但也無可奈何,他們都服從于原則”。
故事有趣是有趣,但總還是為了描寫某種境遇。唉,看來現(xiàn)在的作家是不肯老老實實做一個污得讓人噗嗤一笑的段子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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