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位于圣佛羅倫坦大街風格別致的豪華府邸,讓·德·穆易,又名巴杜,穿著蘇格蘭高爾夫球服,抽著粗大的雪茄,坐在二樓。
巴杜,是自1920年代唯一存留下來的品牌。
保羅·波烈、杰奎斯·菲斯、巴黎世家、瑪?shù)铝铡ぞS奧內特、盧西恩·勒隆、莫利納斯、夏帕瑞麗,從他們黯然離去的那天起,他們就被排除在優(yōu)雅競爭之外了。只剩下了巴杜。
而路易威登集團和巴黎春天集團,以及其他那些以大寫字母所寫為名者,都是靠收購建立起來的。
很多都被重組了。為了對抗糟糕的時代。為了在死亡之前抽身離場。為了明天不必靠貸款來面對那些短兵相接時終會惜敗的強大企業(yè)。為了避免停滯不前,或是因為擔心倒退,或是面對一個理解起來越來越復雜的市場,實在疲憊了。
新一代奢侈品人已然物是人非,奢侈品業(yè)的品行也已是另一番光景。日漸平庸,奉行著奢侈品業(yè)游戲的財務規(guī)則,面對的是在全球化競爭的轉折點等著它的審查官們。
莫里斯·羅杰給我解釋露華濃乃是死于其對利潤的癡迷:“愚蠢的利潤率、整體上的失誤、錯誤的優(yōu)先順序。蜜絲佛陀也是死于同一種疾病,那就是為了業(yè)績不惜一切代價……”“能讓我瞧得上眼的,只有雅詩蘭黛,因為它是一份家族生意?!彼a充道。
“您去問問他們如何生產(chǎn)一支口紅,如何推出一款香水,他們什么都不知道。當奢侈品業(yè)被當成螺栓生意一樣經(jīng)營時,就要大禍臨頭了?!?/p>
“唯有自由,”莫里斯·羅杰繼續(xù)對我說,“才能造就創(chuàng)意。一款香水構成的是一個整體,要審慎挑選名字和瓶子的樣式。奢侈品是一門完整而全面的科學,什么東西都不應逃避對于最小細節(jié)的檢驗。它需要兼收并蓄、品味、優(yōu)雅,以及完美?!?/p>
拿出時間來好好做事情,擁有自己當下的時間,分享自己寶貴的時間,或者把時間留給自己,并真實地考慮時間能給一件東西帶來的,一如它賦予每個人的命運,那是一種濃度、一種機會、一種價值。如此才能開始為奢侈下定義。
與時間的關系變得前所未有的苦難和危險,人們要求快速得到結果,馬上得到回報,東西要賣得快,調查要令人振奮,盈利要居高不下……這與奢侈品背道而馳。這是表象法則。在我們身上,起決定作用的是瞬間性。
在金錢和增長額就是一切的推動下,某些品牌只能不惜一切代價去尋找它們欠缺的銷售額,并且隨時做好準備。
而另一些品牌,它們成功的標準與財務上的成功關系不大,始終堅持傳達自己對標準和質量無比苛求的形象,與對銷售額不惜一切代價的追求水火不容。
這兩個世界的人截然不同,且不能互相理解。在這兩種奢侈品業(yè),其主要角色,也許還有其客戶之間的裂隙正日益擴大!
在追求“永遠更多”的奢侈品業(yè)與自甘平和的家族奢侈品業(yè)之間,出現(xiàn)了一種離奇的錯位。但這一界限遭到了媒體、金融市場以及對紅利的增長迫不及待的股東們的猛烈攻擊。經(jīng)理們亦然,他們的報酬依賴于其部門,或是他們暫時負責的團隊的業(yè)績。
奢侈品業(yè)不應該支持金錢主導到這種地步。當這些公司無恥地成為生產(chǎn)奢侈品的機器時,它們就失去了自己靈魂的一部分,也不再有力量去堅持那代價昂貴的細節(jié)——去購買最美的皮子、給工人很好的報酬,以及堪稱楷模的質量。
自相矛盾的是,只有在放下金融考量的同時,品牌們才會創(chuàng)造出漂亮的作品。這可能是只有超越了無法改變的金錢邏輯,奢侈品業(yè)才能開花結果,并最終盈利。
真正的奢侈品業(yè)有一種道德循環(huán),與國王般的金錢貌合神離,它愿意自我懷疑,以免淪為囚犯。
比如,在馬丁·馬吉拉身上最打動人的,是他融合了表面上看來吹毛求疵的專業(yè)型、近乎喪失理智的對細節(jié)的迷戀、令他成為大藝術家的對舒適的關注,以及同時具備的具體、實用、現(xiàn)實的一面。馬丁自己構思并實現(xiàn)了許多精彩的作品。人們對他的辨識,與其說是通過一種風格,不如說更多地是通過他簽名的東西本身??赡苷且驗檫@一點,他才與愛馬仕的文化如此投緣。
馬丁與巴塔巴斯是兄弟。他們都不追求任何“光彩”、任何奪目,而是把馬往前放,把服裝擱在首位:他們不談自己,只談他們所做的事。我不知道他們彼此是否認識,但那位野性的騎士和這位厭惡拍照的水手身上有著比他們自己認為的更多的共同點。他們都是英勇無畏、風一般自由、不畏艱辛的人。他們神秘,難以把握,因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而十分驕傲,因為不斷自我質疑而十足謙卑。當他們看到自己完成的作品時,會獲得巨大的樂趣和滿足,同時又有勇氣敢于推倒一切重來。他們傲慢、無視傳統(tǒng),又總出人意料。簡而言之,他們看上去處于邊緣,其實,他們才真正位于奢侈的核心。
奢侈品業(yè)一旦成了金錢的人質,也就失去了自己的貴族頭銜,加入了另一個群體,這里所說的是搞市場營銷的奢侈品業(yè),正方興未艾。
就這樣,我甚至覺得愛馬仕已不再在奢侈品業(yè)當中,而是在另一片土地上,其名尚不知曉,而顧客們卻知道。愛馬仕與其說是一個奢侈品牌,不如說是一個家族企業(yè),一家有關美麗的小企業(yè),一座想象力的殿堂,一片創(chuàng)造力的避風港。簡言之,愛馬仕位于情感的中心,近于非真實。
愛馬仕比任何別的地方都更讓我喜歡。奢侈品業(yè)在此處,在愛馬仕的大傘之下,提供了保障、給予和尊重,展現(xiàn)著它存在的真正理由:慷慨、培育和傳承。
在愛馬仕,奢侈品體現(xiàn)了人們喜愛的一層意義:銷售并非主旨,而是通過行為舉止來體現(xiàn)一個家族企業(yè)的理念——在恰當?shù)臅r間,以恰當?shù)姆绞剑鰬撟龅摹?/p>
然而金錢的障礙還是經(jīng)常存在,因為產(chǎn)品昂貴。藝術家說了算,就像走鋼絲的雜技演員,而經(jīng)理人則跟隨著這一“輕度發(fā)瘋”的隊伍。只有那些打心眼兒里認可這種做法的人才會非常明白,他們是某個團體的一員,他們揮舞的不是金錢的旗幟,而是創(chuàng)意的旗幟。
金錢在不懷好意地轉來轉去,但食人妖們應該會等很久,比它們能想象的還要久,才有可能吞下這一獵物。
仙女可沒那么容易被收買。
(摘編自《奢侈:愛馬仕總裁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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