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霓虹燈在香港突然消失,還會不會有類似作家劉以鬯在《酒徒》里這些“光照雨滴,色穿雨點”的文字?這些構筑起關于香港城市想象的玻璃管,映照著繁華,傳遞著城市人的欲望——或者它自身就是一個欲望勾引的幌子。
2006年,香港佐敦道和彌敦道交界處的“裕華”霓虹招牌被毫無征兆地拆除,霓虹燈在香港的城市定位中開始被弱化。此后的光污染、高耗能及安全性問題,則助推了一波現(xiàn)今仍在繼續(xù)的“霓虹退潮”。“黯淡下去的/是形狀各異的霓虹光管/黯淡下去的/是城市的過往與曾經”。香港歌手區(qū)瑞強這樣唱道。
1986年,在電影《癡心的我》中,演員王敏德與李麗珍坐在天臺上擁吻。導演高志森在天臺背景后布置的紅色霓虹燈,曾經成為城市元素“慫恿”野性欲望的一個經典案例。從此城市變得豐富了,生活變得性感了,繁華都市開辟了發(fā)展的新路徑:白天是金融城,夜晚變身不夜城。
1964年的《香港年報》記錄了霓虹燈在香港的成長軌跡:“成千上萬的霓虹招牌照亮了街道,以五光十色傳遞著各種訊息?!?/span>獨立策展人托拜厄斯·伯格認為,沒有什么比街頭的霓虹標識更能代表香港的了。
霓虹燈在香港的早期發(fā)端,比高志森情懷滿滿的電影鏡頭早了50多年。1932年,香港有了首家霓虹燈廠——克勞德霓虹燈公司。此后,“龍鳳大茶樓”、“新雅大茶樓”、“瓊華大茶樓”等巨型招牌,勾勒出連接旺角與尖沙咀的彌敦道的繁華盛景;而1977年起就掛在 Sammy Kitchen(森美餐廳)上方的霓虹燈,則是上世紀末指路、約會等的重要場景標識。
“如果把城市的夜晚想象成一個光的色盤,如果把這光的色盤想象成一個女子的晚妝,那么萬家燈火便是城市面霜的晚間粉底,昏黃的燈光是楚楚動人的淡影,七彩霓虹則是艷麗濃抹,好像城市每晚都要赴一場喧騰的盛宴?!?/span>香港文化評論人潘國靈說,霓虹燈在香港,曾經分布于城中每一個可堪消費的角落,而如此這般的“晚妝我城”景象,在香港已經披掛了半世紀多,在蕓蕓世界城市中,也變成一道城市奇觀了。
1938年,香港中環(huán)德輔道一個招牌起火,令霓虹招牌安全問題受到關注。翌年,政府立例規(guī)定,臺風時禁止使用霓虹招牌。90年代初,發(fā)光二極管(LED)及數(shù)碼廣告裝飾的出現(xiàn),加速了霓虹燈在香港乃至全球城市的衰敗,也讓霓虹燈在香港逐步由戶外轉向室內。對此,香港長春社(香港保護自然景物協(xié)會)會員Roy Ng無比痛心:“香港可保護的城市文化景觀本就不多,霓虹燈再一消失,不知城市還有什么吸引力可言?!?/span>
針對“霓虹退潮”在香港的出現(xiàn),《紐約時報》于2015年刊發(fā)題為《正在消失的香港霓虹燈》文章,“森美餐廳的經理葉鳳儀說,香港街頭在拆除部分霓虹燈后,感覺就像少了什么,整條街變得空蕩蕩的”。攝影師凱斯·麥克格雷戈對此的態(tài)度是:“霓虹燈曾經讓香港區(qū)別于其他世界城市,在維港、尖沙咀、旺角和中環(huán)的街道上,看見這些招牌就知道你在香港?,F(xiàn)在都撤掉了,不知道香港以后還有什么街頭符號能讓大家瞬間產生共鳴?!?/span>
“盛極而衰,如本雅明在繁盛的資本主義社會中看到幽靈的廢墟。曾幾何時的城市新興事物,隔了年代,如今大多數(shù)霓虹招牌都上了年紀,像官燕莊、涼茶店、金鹿線衫、當鋪、麻雀館、老式扒房西餐廳、夜總會,都仆仆風塵,添了風霜?!迸藝`感嘆道。
“獵者未必全是勇敢的。尤其是在霓虹叢林中,秋千架上的純潔,早已變成真品?!?/span>劉以鬯《酒徒》中的文人夜間買醉場面再次浮現(xiàn),背景的彩色霓虹,成為獅子山下不夜城的經典點綴。如今的香港,當黑暗降臨時,那些曾經的霓虹帶醉圖景,恐怕已經很難再出現(xiàn)在狹窄的街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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