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得體的漂亮話并不一定是良好教養(yǎng)的代名詞,它很有可能只是平庸和缺乏勇氣的產(chǎn)物。與這種無營養(yǎng)的漂亮話相比,毒舌作家簡直讓人心曠神怡。
對于一些野心勃勃的作家而言,“隨大流”完全違背他們的天性,他們更喜歡嘲弄那些神經(jīng)緊繃的文明人,以最殘酷的方式,剝開人性中掩藏的真相。
王爾德——“做你自己吧,因為別人都有人做了?!?/p>
作為毒舌界的祖師爺,王爾德非常容易從他人的難為情中得到最純真的快樂。
如果你在朋友圈上曬健康早餐,他一準(zhǔn)會說“只有無聊的人才會把早餐吃出花樣來”;如果你覺得新來的同事長相欠妥,他會用贊賞的語氣告訴你“只有膚淺的人才不會以貌取人”;如果你是雞湯文的忠實粉絲,他會聳聳肩說“做你自己吧,因為別人都有人做了”;當(dāng)你正準(zhǔn)備因為一個人難以撼動的原則感到自愧不如時,他在旁邊喃喃自語,“我喜歡沒原則的人甚于世界上的一切”。
王爾德可以讓任何人對自己產(chǎn)生懷疑,或?qū)δ切┕哦壍恼胬磬椭员?。旁人的不認(rèn)同對于王爾德沒有任何困擾——他的目的就是讓人困擾。
當(dāng)然,如果真有人非要掄起袖子跟他辯駁一番的話,他會立刻攻擊你的人格,拋出“惡莫大于膚淺”作為回應(yīng),暗示你這么做不過是因為智商不夠,并且諷刺道:“爭論是俗不可耐的,因為道德社會里每個人都持完全相同的觀點。”
但面對美的時候,王爾德的毒舌技能瞬間下降為零。他對美有一種可怕的寵溺,也不在乎任何人指責(zé)他膚淺或道德淪喪,而是以一種狂歡式的、浪潮般的熱情歌頌美?!懊朗翘觳诺囊环N形式——說真的,高于天才,因為它不需要任何解釋?!?
對于那些擁有希臘雕塑般的身體和冷峻面容的可人兒,王爾德甘愿臣服于他們?nèi)庥墓鈺炛?,還不忘適時發(fā)出感嘆:“我想所有迷人的人都是被寵愛著的,這是他們魅力來源的秘密。” 他不在乎這些波西一樣的美人兒是否擁有高尚的情操,因為“把人分成好的與壞的是荒謬的,人要么迷人,要么乏味”。
毛姆——“作家關(guān)心的是了解人性,而不是判斷人性。”
1791年,法國大革命婦女領(lǐng)袖奧蘭普·德古熱發(fā)表了《女權(quán)宣言》,倡導(dǎo)男女平權(quán),拉開了女性主義運動。但即便過了快一百年,毛姆仍未受到絲毫影響。
他在《月亮和六便士》中這樣形容思特里克蘭德夫人的感情:“這是一種對任何一個人都可能產(chǎn)生的被動的感情,正像藤蔓可以攀附在隨便哪株樹上一樣。因為這種感情可以叫一個女孩嫁給任何一個需要她的男人,相信日久天長便會對這個人產(chǎn)生愛情,所以世俗的見解便斷定了它的力量。但是說到底,這種感情是什么呢?它只不過是對有保障的生活的滿足、對擁有家資的驕傲、對有人需要自己沾沾自喜和對建立起自己的家庭洋洋得意而已;女人們稟性善良、喜愛虛榮,因此便認(rèn)為這種感情極富精神價值。”
而在《面紗》中,一個瘋狂陷入愛河的男性形象是這樣的:“我對你根本沒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輕佻、頭腦空虛,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的企圖,你的理想,你勢利、庸俗,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是個二流貨色,然而我愛你。為了欣賞你所熱衷的那些玩意我竭盡全力,為了向你展示我并非不是無知、庸俗、閑言碎語、愚蠢至極,我煞費苦心。我知道智慧將會令你大驚失色,所以處處謹(jǐn)小慎微,務(wù)必表現(xiàn)得和你交往的任何男人一樣像個傻瓜。”
這兩段文字千差萬別,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愚蠢的總是女人。
毛姆是個天生的浪蕩子,人人皆知他“性欲旺盛”,同相當(dāng)一部分男性一樣,毛姆對女人永無休止的愛來愛去感到膩煩:“我不需要愛情。我沒有時間搞戀愛。這是人性的一個弱點。我是個男人,有時候我需要一個女性。但是一旦我的情欲得到了滿足,我就準(zhǔn)備做別的事了……女人除了談情說愛不會干別的,所以她們把愛情看得非常重要,簡直到了可笑的地步。”
只要智力正常,沒有哪個讀者會忽略毛姆對女性的不屑一顧。但我們卻很難怪罪于他——畢竟,誰好意思完全否認(rèn)呢?
毛姆的不客氣并不止針對女性,他對人性、生活也不抱希望。他早就表明自己“更傾向于指望人們作惡而不是為善”。毛姆的真實人生比他的小說主人公還要凄慘數(shù)倍。盡管出生在上流社會,但打擊接二連三。他幼年便失去父母,一生都將母親的照片放在床邊。當(dāng)他到了英國之后,又因為種種不適應(yīng)導(dǎo)致嚴(yán)重的口吃,這一切只得把他打造成一個不受歡迎的邊緣人,但也給了他審視周遭世界的絕佳契機:“我那時還不了解人性多么矛盾,我不知道真摯中含有多少做作,高尚中蘊藏著多少卑鄙,或者,即使在邪惡里也找得著美德?!?/p>
恰佩克——“一個園丁最不可或缺的植物,就是目前他花園里沒有的。”
匪夷所思的是,毒舌作家的清單中幾乎看不見捷克人卡雷爾·恰佩克的身影——與毛姆及王爾德比起來,他顯然并不刻?。核亩旧喔嗟氖且环N令人愉悅的詼諧和輕松。
很多人把這個和可愛鼴鼠來自同一個東歐小國的作家拋之腦后,但如果仔細閱讀《園丁的十二個月》,一準(zhǔn)會愛上園藝這門倒霉的藝術(shù)。
“如果園丁是打從創(chuàng)世之初開始,通過物競天擇演化而成的話,那么他們今天可能會發(fā)展成某種無脊椎動物。畢竟,園丁要背部干嗎?……園丁通常都是背部朝上;腳和手伸展開來,頭則藏在兩膝間的某處,就像是在分娩的母馬……當(dāng)你看見他時,他很少有超過一米高的?!?/p>
在恰佩克眼中,園丁滑稽又貪婪,他們極盡人生之一切可能,不過是為了有一個沒有任何遺憾的園子。但園丁所面臨的最大風(fēng)險不是天氣,不是缺乏買種子的資金,更不是地頭上已經(jīng)沒有任何可供種植的閑地,而是女人。即便園丁們苦苦哀求,他們也休想把心愛的植物擺在室內(nèi)的窗戶邊,因為“蠢女人堅稱——窗戶是為了通風(fēng)才安裝的”。
盡管這些作家在洞察人性方面有令人贊嘆的天賦,但從未有人將帶有明顯毒舌傾向的作家歸結(jié)為“偉大的”“具有永恒意義”式的人物。毛姆在《月亮和六便士》里承認(rèn),“作家關(guān)心的是了解人性,而不是判斷人性”。讓人遺憾的是,道德或多或少被忽略掉了,變得有些無足輕重。但無論如何,刻薄仍屬于某種尚未被升華的原始情感——任何人,即使不接受任何文明和教育的洗禮照樣能輕松擁有。從某種程度而言,毒舌比悲憫來得容易得多,但離偉大就比較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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