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多件古董安靜地躺在上海寶山的一座私人博物館里。
為了這些寶貝,過去十多年,楊明潔在世界各地旅游或出差時,第一件事就是去逛當?shù)氐墓哦袌?,覺得不錯的就想辦法帶回來,以至堆積,慢慢地,就“希望給自己收集的一千多件古董工業(yè)品找個合適的地方安家”。
今年40歲的楊明潔是一名工業(yè)設計師,34歲那年,他已經獲得業(yè)內權威的德國紅點獎。
和那些標榜清高的藝術家不太一樣,他有些特立獨行,宣稱“不做藝術家,而做設計師中最紅的頭牌”。
他有很多酷的想法,包括建一個用自己名字命名的工業(yè)博物館。
這從2013年開始實施。他看中了上海一座有近百年歷史的老棉紗廠發(fā)電站,花了一年時間,耗費千萬,改造成對公眾開放的個人博物館,現(xiàn)在也是他個人設計機構的辦公場所。
除了保留了原發(fā)電站的混凝土建筑框架、煤炭運輸橋、巨型漏斗和發(fā)電機組基座,楊明潔重新搭建了五層鋼結構,展品包括他收集的那些古董,以及他曾獲德國紅點、德國iF、日本G-mark、美國IDEA等國外獎項的作品。
德國美學的精髓在于邏輯,設計像一步步嚴密的推論過程。
2001年,楊明潔拿著全額獎學金到德國留學。初到德國,他發(fā)現(xiàn)公交車站的紙質時刻表對每趟車到站的時間都明確標注,精確到分鐘?!暗搅四莻€時間,那輛車就會出現(xiàn)在你面前,不會晚點,也不會早到,就是這么準點?!?/p>
這種對時間的嚴謹態(tài)度,體現(xiàn)著德國人清晰的邏輯和可靠的信用?!坝秩缒愫偷聡思s定了一個具體見面時間,是在一年后的某天某時某刻,而這一年中,你不需要跟他有任何額外溝通,到了那個時間點,你去赴約,他一定會在那里?!?/p>
留德經歷讓楊明潔的設計思維融入了德意志美學?!暗乱庵久缹W的精髓就在于‘邏輯’二字。在德國,設計更像個嚴密的推敲過程,每一步設計的結果都有一個理由,它是一步步推導出來的。為什么設計成這個形狀?為什么使用那種材料?都必須尋找到背后的原因,而不是全憑感性。這是德國設計中一個非常重要的特征,把它概括起來,就是邏輯?!?/p>
在楊明潔看來,10年前中德設計上的差距很明顯:“我在國內學到了基礎,但在德國學到了設計的本質?!?/p>
非建筑師出身,這座博物館是他第一次嘗試做一個非常大體量的空間設計。但他想象“簡單是最能表現(xiàn)空間美感的準則”?!拔視ふ疫@個建筑物本身的特征,它已經有明確的框架結構,而這個框架構成了原本的建筑語言。”
在改造時,他保留了那些斑駁的混凝土柱子,在它們中間搭建了白色的方形結構,疊加成為新的建筑構成,產生了強烈和有趣的對比。由于本是發(fā)電站的緣故,四面的墻體有很多窗戶,白天光線過于充分,楊明潔用金屬網格材料在大廳上方添加了有如灰色云朵的裝飾,擋掉一些光線,同時也提供了裝飾效果。
新材料產生新的設計理念,比如導光的亞克力讓飛機穹頂變成星空。
5000平方米的博物館主體包含了歷史館、現(xiàn)代館和未來館三個展區(qū)?!梆^長”楊明潔最喜歡歷史館,里邊是他花了10年從世界各地收集的工業(yè)革命之后的物品,風扇、熱水壺、電吹風、相機、手機、電視機,應有盡有。光電熨斗有20臺,有些造型著實令人費解。
他的收集標準和審美原則,一是興趣所在,或者說一種單純的快感,“我做工業(yè)設計,看到那些古董和工業(yè)品就會莫名其妙地興奮和快樂,覺得它們都很美,想帶回家”;二是使命感,“通過博物館保存,這些東西我永遠都不會賣”。
大牌和經典不是他的首則,楊明潔感興趣的是物件背后的故事?!斑@些東西能夠反映當時的生活方式和審美,以及它某種奇特構造所蘊含的時代原因。我好奇的就是這個?!?/p>
英國工業(yè)革命之前,人們依靠手工,兩者的產品和設計特征差別很大。批量化生產后的產品線條越來越簡潔,不同于德國包豪斯時代形成了極簡的設計風格。而今,新的變化正在發(fā)生,工業(yè)4.0實現(xiàn)了小批量、柔性化的工藝。
楊明潔對工業(yè)革命后的產品更感興趣。他認為技術革新讓設計師可以發(fā)揮的空間越來越廣?!拔覀內绻タ垂I(yè)革命至今的產品,就可以從不同的年代、地區(qū)、族群和審美中找到很多答案,這也是我辦這個博物館、收藏這么多件古董工業(yè)品的原因之一?!?/p>
歷史館的物品和當時的生活方式相關,當生活方式隨著時間而改變,那些產品可能就被淘汰。“技術的演變,導致產品的形狀和設計一直在發(fā)生變化?!睏蠲鳚嵱X得這個過程很有意思。
在現(xiàn)代館,一輛灰色的508 E-BIKE 智能電動單車高高懸掛,這是他今年為標致公司設計的作品:25.7公斤,27寸輪轂,250瓦電力發(fā)動裝置,23公里的最高時速,可導航、可為手機充電,騎行時還可將動能轉化為電能,并且有一副具備設計感的高顏值。
“它的線條很有張力,取自雄獅的體態(tài)輪廓?!睏蠲鳚嵔榻B說。博物館大廳的背景墻同樣蘊含仿生概念,它是楊明潔為意大利一個家具品牌做的設計,仿佛植物將“藤條”布滿墻壁。
未來館占據(jù)了博物館的二、三、四層,包含多個創(chuàng)新實驗室,其中CMF(Color,Material and Finishing)實驗室研究塑膠、竹木、金屬等材料。楊明潔認為材料對于未來的設計非常重要,“一種新的材料完全可以產生一種新的設計理念”。他為波音公司做過一項關于飛機內艙穹頂?shù)脑O計,穹頂需要導光材料,他就去研究導光亞克力,這種材料可以用很低的能耗產生出光效,應用到飛機穹頂上就可能產生星空的感覺和帶有指引的視覺效果。
下一步,他希望把每件藏品的產地及生產年代考究出來。這需要大量精力和時間,“但對博物館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事情,物品不僅是用來簡單地擺放陳列”。
每個月,博物館都有新成員加入,最近,有兩臺摩托車被添置進來,一臺是賽車級的重型機車,原型為德國二戰(zhàn)期間的摩托戰(zhàn)車;一臺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警用三輪摩托。此外,楊明潔10年前自己開的一輛寶馬汽車也被起重機“吊”進了博物館,豐富了館內交通工具的品類。
今年6月,在法國技術與工藝博物館的參觀體驗讓他很興奮:“從縫紉機到自行車到打印機再到火車、飛機,短短幾小時就像穿越了幾個世紀?!?/p>
這同樣是他籌建私人博物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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