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土騰沖

2015年第22期 | 總第455期

從西雙版納到麗江,從麗江到大理,天更藍、云更白的云南正成為中國的后花園和體驗之都。

中國人始終需要尋找精神家園,需要讓心靈安放之處,在彩云之南,繼麗江、大理之后,中國人精神家園的下一站會在哪里?

如果說,麗江是一個人的——那是一個艷遇的地方,大理是兩個人的——那是一個寄情的地方,那么騰沖就是一家人的——那是可以安家的地方。所以,麗江是出走之地,大理是歇腳之地,騰沖卻是回歸之地。

幸好還有騰沖,它預示了當今時代中國人精神生活全新的方向,那就是回歸內(nèi)心,回歸生活本身。

天天見到高黎貢山,心里就踏實了。

高黎貢山定義了騰沖的風水。風,是印度洋吹來的風;水,是青藏高原流下來的水。

在騰沖,老百姓都不直接叫高黎貢山,而叫母親山。很多人因為這座山而留在了騰沖,他可能是一位山地自行車愛好者,愛的是高黎貢山上落日的余暉;他可能是大自然的愛好者,喜歡把自己扔進原始森林里,感受花花草草,聽鳥鳴猴叫,看霧靄流嵐,仰望星空,寫一點“自然筆記”。

把身心寄托在高黎貢山,是騰沖人以及遷居騰沖的人最重要的選擇。一位從昆明讀書回到騰沖的白族姑娘說:回來以后,天天見到高黎貢山,心里就踏實了。

騰沖人說,要真正體驗高黎貢山之美,一定要在山上住一晚。不能有墻,也不要帳篷,把雙眼融入原始森林那無盡的黑暗,才是真正回歸大自然的懷抱。在高黎貢山,護林員和上山采藥人仍然保留著千百年來露宿山林的習慣——一頂油紙雨篷,足矣。

高黎貢山國家自然保護區(qū)保山管理局騰沖分局局長畢爭十多年的巡山歲月,就是睡在這樣的雨篷下。用藤子扎住油紙的四角,掛在樹上,就成了最簡易的擋雨篷。護林員們就在這樣的雨篷下睡在睡袋里。畢爭說:這是天為被,地為床。

還有一種更加回歸大自然的方式,那就是泡在原始森林的野地溫泉里冥想一夜。今年2月,一群戶外愛好者徒步進發(fā)高黎貢山擺老塘變色溫泉。這里是高黎貢山腹地,海拔2020米,喬木森森,雜石嶙峋,溫泉水在亂石間涌出,蒸汽騰騰。唯一不被高山黃昏寒意征服的是炙熱的山石。

變色溫泉,會隨天氣而呈現(xiàn)白、粉紅、天藍、墨綠、黑色等色彩。從最近的傈僳族賽林寨到擺老塘需要徒步古道3小時,團隊來到塘邊時已近傍晚。體力不支的驢友視溫泉而不見,搭起帳篷直接爬進去睡。年輕的女生們換上泳衣,“女人味”蒸汽從女池一側(cè)飄來。篝火燎然,隊員們半躺在泉水中,仰望星空。

那一夜,神山太靜,很多人沒睡。

在村里,有一鍋需要等待的銀杏雞湯。

高黎貢山是上天賜給騰沖的?!案呃琛笔蔷邦H族一個家族的名稱,“貢”是景頗語,意為“大山”。宋元以來,景頗族因戰(zhàn)爭而不斷南遷德宏地區(qū)以及緬甸境內(nèi)。至今騰沖境內(nèi)仍然遺留著景頗人的風俗習慣——簸箕菜和手抓飯。簸箕菜,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騰沖人接待外賓最高規(guī)格的宴席。

一位在北京工作的姑娘從騰沖回去以后,感慨道:騰沖人實在是太淳樸了,淳樸到我還以為他們是騙子。

如果你在固東鎮(zhèn)銀杏村的小飯館里吃過一次飯,真會以為自己是被騙了。點了十個人的飯菜,整整等了一個小時才能開始吃。同行的騰沖人有經(jīng)驗,拿出撲克牌來,并跟飯店阿姨要了一瓶自家釀的米酒。

所謂的飯店,就是這位阿姨的家,進了院子以后,大廳前的小天井,三個小杯子,三個人開始打起撲克來,每輸一盤喝一杯。外地人待不住,到村子里銀杏下轉(zhuǎn)了半個多小時,回來時騰沖人還在打牌。

換作平日,這些從北上廣來的年輕人早就跟老板娘開撕,甚至摔桌子走人。但這里是銀杏村,走到哪里都是銀杏村的人家。燉一只雞至少要一個小時吧,何況點菜時才開始抓雞、宰雞、燒水、拔毛。今秋新打的銀杏果,今天剛放的鮮雞血,都燉在了這一鍋醇香的雞湯里。那一道銀杏燉雞可能是有生以來吃過最好吃的雞,不僅僅因為金黃的銀杏葉飄落在桌子上,更因為那一個小時的等待。

在大城市,雞可以烤,可以炸,可以快餐,在銀杏村,仍然有一鍋需要等待的雞湯,以時間和耐性用心熬煮。

在騰沖,有一群白鷺飛過,炊煙裊裊。

在騰沖大部分農(nóng)村,仍然保留著漢民族千百年來的農(nóng)耕方式。他們還用木炭燒火做飯,還用水牛犁地耕種,還在田里散養(yǎng)小雞,在塘里放養(yǎng)著小鴨。一些小豬跑出了豬圈,在村莊里亂跑,在地里拱起一堆堆污泥。

多年以前,騰沖農(nóng)村還沒有實行人畜分離政策,這里還有更原始的景象。有著熱帶雨林氣候的高黎貢山下,一些村民還住在純木結(jié)構(gòu)的房子里,下面住著牛、豬、雞等牲畜,上面住人或者曬谷子。

當?shù)卮骞僬f,這種住法并不衛(wèi)生,現(xiàn)在很多村民已經(jīng)蓋起磚房。但這并不影響母雞帶著成群的小雞在田里抓蟲子,小豬跟在母豬后面哼哼著無視行人。

界頭鎮(zhèn)是騰沖農(nóng)耕文明的典范,被稱為“邊陲江南”,除了這里的萬畝良田,更因為這里有著勤奮的漢族人。

界頭人說,他們的農(nóng)田是一年不停的,春天種油菜,然后是苞谷和煙葉,然后是稻谷。在僅有不多的農(nóng)閑時間里, 他們還會制作手工紙和油紙傘。

保留了農(nóng)耕文明的界頭,也保留了以前只在唐詩里看到的田園風光。騰沖一個著名的景點是從高黎貢山上俯視界頭鄉(xiāng)盆地,春天,這里是一片油菜花的金黃;秋天,這里是一片稻穗的金黃。

公雞啼明,人們?nèi)粘龆?;夕陽西下,村里炊煙裊裊,孩子們把田里的母雞、小雞趕進籠子里帶回家。大人到村口把曬在馬路上的新稻谷卷起來,是的,要卷起來,因為他們是曬在一張竹席上的。與中原的農(nóng)村不一樣,騰沖雨水充沛,為了與天公搶時間,他們把谷子曬在隨時可以卷起來的竹席上,不像很多地方那樣直接曬在地上。

白鷺是騰沖的好朋友,在收割稻谷的時候,它們會跟在莊稼人的身后,等待收割后剩下的蟲子,那是它們的美食。

秋收后廣闊的稻田,剩下一扎扎捆起來的禾稈,等著用來喂?;蜃龇柿?。白鷺在田間成群飛翔,它們也要回家睡覺了嗎?

水牛吃夠了草,側(cè)躺在田梗的水渠邊,一只白鷺單腳站在牛肚子上,探著頭四處張望。不遠處的村莊已炊煙裊裊,大人們在門口大喊:“回家吃飯啦!”

在和順,有一種各方薈萃的異域風情。

十走夷方九不回,回家吃飯,曾經(jīng)是很多騰沖華僑的夢想。特別是和順,這個6000多人口的古鎮(zhèn),僑居海外者達12000多人。

戰(zhàn)爭與政治的變故,使很多華僑有家不能回。80多歲高齡的李老太太孑然一身住在這座三進三房一照壁的組合式庭院里,她是全球數(shù)百口的李家唯一看著老宅子的人。

那個下午是和順難得的好天氣,廚房背后的雞圈里老母雞正在咯咯直叫,老太太手里拿著一只雞蛋從廚房里出來,“剛下了蛋”。

廚房的面積相當于北上廣的一個臥室大小,燒火的灶子已經(jīng)封起,灶臺上展覽著美國進口的面包爐和德國的壓面機。這里已經(jīng)是和順古鎮(zhèn)最有名的“彎樓子民居博物館”。

院子里展覽著“永茂和”李氏家族的輝煌歷史。騰沖商界有“東董西董南劉北鄧彎樓子”之譽,李氏祖先早在清道光年間就到緬甸謀生,最終發(fā)展成總號在緬甸曼德勒,分號遍布上海、拉薩、昆明、下關、保山、騰沖多地的國際連鎖集團。

在第二進房右側(cè),有一處種著小花的庭院,院里有一間不到十平方米的房間,上面寫著“賬房”。一個接近人高的老舊保險柜放在墻角。賬房窗戶用的不是中國傳統(tǒng)的木紙窗戶,而是鋼窗花。老太太說,之前有一位英國記者來采訪,看到那些窗花后很驚訝,因為當年在英國,這些窗花是需要英女王批準才可以購買的。

“那時候,什么保險柜、鋼窗花,國內(nèi)都沒有,都是從英國定制購買,從緬甸用大象馱運回騰沖的。”雖然歲數(shù)很大,但老太太的普通話說得很清楚,她說,她的祖輩曾經(jīng)是同盟會會員,在抗戰(zhàn)時曾經(jīng)給國家捐助過飛機,還有人在解放后擔任騰沖縣副縣長。老太太表示,她愿意把這棟私宅拿出來給政府做博物館。

作為南方絲綢之路“蜀身毒道”的咽喉要地,騰沖曾經(jīng)是中國吞吐量最大的口岸。清朝前期海禁以后,東南沿海不得通商,大量貨物從騰沖走,騰沖“出口量一度超過廣東”。民國期間,四大銀行都匯聚于此,騰沖成為滇西金融中心。

商賈如林的和順古鎮(zhèn),很多一兩百年歷史的老宅子,都是這種漢洋薈萃的結(jié)合。彎樓子幾十米遠處的“號里頭”,是另一位李氏大商號建于清代道光年間的老宅子。

“號里頭”的意思就是商號在里頭。騰沖市委宣傳部副部長李繼東是這座“號里頭”老宅的繼承人,他說:“與中國大陸大部分的農(nóng)耕社會直接進入社會主義不一樣,騰沖經(jīng)歷了一個受資本主義影響的農(nóng)耕時代?!?/p>

清末民初,英國占領印度、緬甸以后,大量的洋物件通過遍布東南亞的商號進入騰沖。號里頭進門的小櫥窗里就展覽著當年的洋火柴盒、洋硬幣、鋼筆和洋墨水。在漢式牌樓林立的和順古鎮(zhèn),歐美風情和順地嵌入每個老宅子的窗戶、廚房和它們的老照片里。

百年變遷,和順人仍然生活在這些房子里,鎮(zhèn)外的河流就像一百年前那樣追著野鴨,河外稻田仍然溜達著水牛,白鷺偶爾降落到水牛身旁。遠方,是千年不變的高黎貢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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