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同的場合,村上春樹都說過自己是如何寫起小說來的:那是1978年4月一個晴朗的午后,他從自己住的地方溜達到神宮球場,去看中央棒球聯(lián)盟的揭幕戰(zhàn),由養(yǎng)樂多燕子隊對陣廣島鯉魚隊。當時神宮球場的外場席是一面鋪滿綠草的斜坡,且不設座席,可隨意就坐,他就一個人斜躺在那兒,邊喝著啤酒邊看球。突然,一個念頭毫無征兆地冒出來:“對了,沒準我也能寫小說。”
村上春樹把這個決定性的瞬間稱為“天啟”,以此為界,他的人生狀態(tài)陡然劇變。比賽結束后,他立刻去新宿的紀伊國屋買了稿紙和鋼筆,夜深時分,結束爵士咖啡館“彼得貓”的生意之后,他就坐在廚房的飯桌前開始寫小說。每天只有夜深到天亮之前的那幾個小時是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他就這樣白天開店,深夜寫作,花了差不多半年時間,寫出處女作《且聽風吟》。
剛剛成為專職作家時,村上春樹和其他作家一樣,從早到晚伏案寫作,而且為了集中精力,他也抽煙,每天要抽60支,“手指熏成了黃色,渾身上下都發(fā)散出煙味”。伴隨而來的是體力下降、體重增加。為了增強體力,或者說,他已經(jīng)意識到寫作是一項長期的工作,身體需要為此作好準備,于是,他開始跑步。“33歲,是我當時的年齡,還足夠年輕,但不能說是‘青年’了。這是耶穌死去的年齡,而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凋零從這個年紀就開始了。這也許是人生的一個分水嶺。在這樣的年齡,我開始了長跑者的生涯,并且正式站在了小說家的出發(fā)點上——雖然為時已晚?!保ā懂斘艺勁懿綍r我談些什么》)
成為職業(yè)小說家三十多年,村上春樹已經(jīng)建立了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個人模式,在總結創(chuàng)作歷程的《我的職業(yè)是小說家》一書中,他稱之為“一個為長期堅持寫作而設的個人系統(tǒng)”。寫作在他看來,是一種“常規(guī)作業(yè)”(business as usual),需要保持規(guī)律性:“寫得順手時趁勢拼命多寫,寫得不順手時就擱筆不寫,這樣是產生不了規(guī)律性的。因此我就像打考勤卡那樣,每天基本上不多不少,就寫十頁?!?/p>
所謂十頁,按照稿紙的標準,每頁400字,也就是4000字。寫長篇小說時,他雷打不動地每天凌晨4點左右起床(從來不用鬧鐘,身體已經(jīng)自然調整好生物鐘),泡咖啡,吃早飯,立刻進入工作。然后寫五六個小時,“即使心里還想繼續(xù)寫下去,也照樣在十頁左右打??;哪怕覺得今天提不起勁兒來,也要鼓足精神寫滿十頁”。他引用著有《走出非洲》的女作家伊薩克·迪內森的一句話來描述自己的創(chuàng)作:“我既沒有希望也沒有絕望,每天寫上一點點?!?/p>
這聽起來很不藝術家,反而像標準化操作的工廠車間作業(yè)。在世人的眼中,作家應該是不健康、反社會、反世俗的存在,而不應該像村上春樹那樣嚴于自律。因此他自嘲道:“住在安穩(wěn)的郊外住宅里、過著早睡早起的健康生活、日復一日地堅持慢跑、喜歡自己做蔬菜沙拉、鉆進書房每天按部就班完成固定工作量的作家,只怕誰都不會渴望吧。”
小說創(chuàng)作是一份需要長期堅持的工作,小說也是需要時間來打磨的藝術。在村上春樹看來,小說需要“備料”(即醞釀過程)的時間、讓它逐漸成形的時間、將初具雛形的東西放到陰涼處好好“養(yǎng)護”的時間(他寫完小說后,會把它在抽屜里放上半個月到一個月,自己則做些別的調劑)、再把它拿出來放在自然光中曝曬的時間(聽取他人意見,對他而言通常是太太)、對凝固成形的東西錘煉敲打的時間,而在這一環(huán)環(huán)作業(yè)上所花時間的品質,最終必定會表現(xiàn)為作品的“信服度”。
有些作家會說“要不是被截稿期逼著,我可寫不出小說”,還有些作家會說“如果有時間,我肯定會寫出更好的東西”,其實都是寫不出好作品的借口罷了。對此,雷蒙德·卡佛說過一句話:“不要辯解,不要為自己開脫。不要發(fā)牢騷。不要找借口?!贝迳洗簶鋵Υ诵挠衅萜菅桑钪?,那種為時間所迫、忙手忙腳的寫作方式不可能長久地維持下去?!耙胱寱r間成為自己的朋友,就必須在一定程度上運用自己的意志去掌控時間,這是我一貫的主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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