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羅倫薩,這個文藝復興的中心,自1925年被詩人徐志摩游覽后,在中文世界留下了一個美麗的名字——翡冷翠。
最近,一部名為《翡冷翠名門》的英國、意大利合拍劇引起藝術史愛好者的關注,因為“翡冷翠名門”指的正是文藝復興藝術最重要的贊助人美第奇家族。雖然這部帶有戲說成分的電視劇與史實不盡一致,但還是引起了一股重溫美第奇家族風云的熱潮。
無論是電視劇還是文學作品,面對文藝復興的大師和美第奇家族時,都不會吝嗇溢美之詞,有人說美第奇家族是文藝復興的教父、幕后推手,有人說他們“承包”了一大片文藝復興。
但英國藝術史家貢布里希提醒研究意大利文藝復興的史學者,贊美是一回事,歷史是另一回事。
他說:“研究歷史不是為了揭穿一個輝煌燦爛的傳說,而是以一個人的方式而非神話的方式來看待這段風云。通過無數(shù)的肖像和敘述,我們似乎對美第奇家族非常了解,然而他們作為凡人的一面卻躲避著我們?!?/p>
他們對藝術崇高的贊助,不過從凡人的恐懼之心開始……
高利貸是不可饒恕的大罪。對美第奇家族來說,與財富同時到來的是與日俱增的恐懼感。贊助藝術成為他們贖罪的方式。
走在佛羅倫薩的街頭,隨處可見建筑上有美第奇家族的徽章——裝點著紅球的金色盾牌。人們認為,紅球象征著藥丸,正如美第奇(Medici)這個名字有醫(yī)生或藥商的含義。而美第奇家族更傾向于用神話來闡釋徽章的含義——這是他們祖先與巨人交戰(zhàn)時傷痕累累的盾牌,在那場惡戰(zhàn)中他們最終獲勝。不過歷史學家考證過,藥丸的出現(xiàn)要遲于美第奇家族的興起,紅球象征著硬幣更合理,因為美第奇家族以銀行業(yè)起家。
從14世紀末到15世紀中葉,美第奇銀行通過向共和國、向戰(zhàn)爭期間交戰(zhàn)國雙方貸款以及取得教皇銀行家地位等途徑逐步擴充自己的經(jīng)濟實力。
當時佛羅倫薩共和國建立了“共和國債務處”,除向公民征稅外,還鼓勵公民向共和國貸款。利率根據(jù)形勢的不同而變,在戰(zhàn)爭等特殊情況下,利率高達25%。美第奇家族正是在這些特殊情況下大發(fā)橫財。15世紀20年代,美第奇家族獲得了教皇銀行家的地位,有權為羅馬教皇在各國征收“什一稅”。從1420年到1435年,美第奇家族積累的利潤比15世紀頭20年的總和還多。
對美第奇家族來說,與財富同時到來的是與日俱增的恐懼感。根據(jù)《圣經(jīng)》所言,高利貸是不可饒恕的大罪。但丁在《神曲·地獄篇》里講述了在地獄遇見高利貸者,他通過古羅馬詩人維吉爾之口解釋高利貸者為何觸犯了上帝的仁慈:人類若要繁榮和取得收獲,必須通過自然或技藝,要么耕種土地,要么靠自己雙手勞作,“高利貸者是有罪的,因為他背離自然,走上了歧路”。
上帝說人可以通過勞動實現(xiàn)救贖,然而美第奇家族的行當卻毫無辛勞的汗水可言。他們坐在銀行的長桌上(“bank”最早的意思是指“銀行家坐的長桌”,后來引申為“銀行”之意),財富通過利息收入源源不斷地進入口袋。
充滿惡魔或天使的來生世界,對美第奇家族來說,就像他們開展交易的現(xiàn)實世界一樣真實。但丁描述高利貸者在地獄的第七環(huán),手不受控制地一直動著,這是對他們生前沒有任何勞動的懲罰。這正是美第奇家族最害怕面對的死后懲罰。
贖罪是美第奇家族資助藝術的最初動因,從喬凡尼·美第奇資助畫家馬薩喬以及參與出資委托建筑師布魯內(nèi)萊斯基重建圣洛倫佐教堂起,美第奇家族開始了他們以金錢贊助藝術的“贖罪之旅”。
喬凡尼的兒子科西莫·美第奇熱衷于資助建筑,從宮殿、教堂到修道院,這給布魯內(nèi)萊斯基、米開羅佐提供了展示天才的舞臺。多納泰羅和安吉利科修士這些赫赫有名的藝術家都是科西莫的知己,多納泰羅著名的雕塑《大衛(wèi)》就是為科西莫而作。
資助藝術的家族傳統(tǒng)建立以后,美第奇家族的后繼者贊助藝術,逐漸從外化的贖罪需要內(nèi)化為心靈的需要。美第奇家族在科西莫的孫子、被稱為“豪華者”的洛倫佐·美第奇手上達到鼎盛時期,洛倫佐在人文主義氛圍下成長,本身就是一名詩人和藝術鑒賞家。他在位期間,波提切利、達·芬奇、米開朗基羅等人都在美第奇宮生活過。
這些藝術巨匠以偉大的作品和在作品中刻畫美第奇家族成員作為對贊助人的回報,盡管他們內(nèi)心并非百分之一百地贊賞美第奇家族的統(tǒng)治。
美第奇家族像恒星一樣吸引著文藝復興的巨星們圍繞在自己的周圍,然而這些巨星對美第奇家族卻是愛恨交加。
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史家瓦薩里說:“洛倫佐的時代確實是文人墨客的黃金時代?!?
奔波在意大利各教宗國之間調(diào)停無休止的糾紛讓洛倫佐感到疲倦,他最喜歡逃離佛羅倫薩,逃到托斯卡納某個偏僻的郊外別墅,與一群當時優(yōu)秀的學者、文學家和藝術家待在一起,研究古希臘和古羅馬的文化。為了擴充家族圖書館,他花巨資購買了各種書籍和手稿。
在文藝復興眾多大名鼎鼎的藝術家里面,波提切利跟美第奇家族的關系特別密切。波提切利的作品里常有洛倫佐、朱利亞諾等美第奇家族的人物出現(xiàn)。15世紀80年代初,洛倫佐的遠房堂兄弟新購買了一處別墅,洛倫佐不失時機地為他推薦了波提切利,為其喬遷新居時作畫。波提切利靈感一來,創(chuàng)作了《維納斯的誕生》和《春》,這兩幅作品后來成為最能代表波提切利風格的作品。
1492年,由于權傾一時的洛倫佐去世,佛羅倫薩的政治發(fā)生巨變。美第奇家族遭放逐,宗教極端主義的薩沃納羅拉掌權,波提切利轉(zhuǎn)而追隨薩沃納羅拉。然而,當美第奇家族東山再起重奪佛羅倫薩時,波提切利的命運自然是悲慘的。他后半生聲名下滑,晚年貧困潦倒,只能靠救濟度日。在生命的最后幾年,他不問世事,孤苦伶仃。1510年,曾經(jīng)風光無限的一代藝術天才死于貧困和寂寞之中。
洛倫佐在世的時候,收藏里少不了古代的藝術品,他在圣馬可廣場上的花園里收藏了不少古物,并委托多納泰羅的弟子、雕塑家貝托爾多保管這些古董。貝托爾多還在花園中指導年輕的藝術家,其中就包括了十五六歲的米開朗基羅。
看到天賦異稟的米開朗基羅,洛倫佐決定向米開朗基羅的父親提出把孩子留在美第奇宮,和自己的孩子一起生活,并為他父親提供在海關工作的機會及每月一定的津貼。
直到洛倫佐去世那一年,悲痛欲絕的米開朗基羅才回到父親的家中,并雕刻了一件八英尺高的赫丘利像,來紀念偉大的洛倫佐。
但是40年后,當兩位出自美第奇家族的教皇利奧十世(洛倫佐的兒子)和克雷芒七世(洛倫佐的侄子)要求米開朗基羅為他們家族大教堂建造陵墓雕像時,米開朗基羅卻一萬個不愿意。此時,美第奇家族的知遇之恩在米開朗基羅心中已經(jīng)變淡,他對美第奇家族的統(tǒng)治也心生不滿。
面對處于動蕩中的意大利和佛羅倫薩,米開朗基羅心中的人文主義理想破滅,他的思想開始變得深沉和苦悶。
無奈之下他還是接受了教皇的委托,在洛倫佐和朱利亞諾墓前,創(chuàng)作了《晝·夜·晨·暮》雕塑群。在這些旨在贊美美第奇家族豐功偉業(yè)的作品中,米開朗基羅暗中在作品里寄托了對意大利和人類未來命運的擔憂。
美第奇家族像恒星一樣吸引著文藝復興的巨星們圍繞在自己的周圍,然而這些巨星對美第奇家族卻是愛恨交加。
難怪達·芬奇也說:“美第奇家族創(chuàng)造了我,同時也毀滅了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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